铃儿响叮当

黄昏，回家途中。看天际，夕阳甫落，彩云渐冷，白日里绿色的大地在墨纱轻笼中更其苍茫辽旷。河水似乎凝固了，连带着那些不再生动鲜明的倒影。水边的芦苇花在风中摇曳着，坚韧中透出一丝苍凉与凝重，如同车内缓缓流淌着的“蔡琴”。天空中，一对对翅膀用力振过，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它们为什么如此匆匆呢？是急着赶回家吧？它们的妻儿正倚在巢边望眼欲穿吧？如同马路上那些骑摩托车的人们。

车至丁坝，条件反射般，心里如那倦鸟的双翅将合的暮色陡然沉塞不安起来。果然，与前几天一样，路边停着一辆警车。这一次，在一阵嘈杂声中，我看到了让你揪心的一幕：在刺眼的手电筒光中，一个约四十多岁，头发零乱，着横格子T恤的男人，正于两个交警的呵斥与按押中挣扎着往前走。这情景，与你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的警察抓坏人没任何的不同。

“妈妈，他是坏人吗？”女儿问。

是啊，他是坏人吗？他看起来就像歪斜在路边的那辆绑着铁钯的摩托车，跟它一样的老实巴交灰头土脸，一样的无牌无照羸弱可怜。他让我想起了廿年前也是这样的黄昏也是在这条路上经过的归心似箭的我的母亲，以及那辆叽嘎叽嘎锈迹斑斑老掉链子的凤凰牌。他，可能也是从两万五千亩打短工回来的农民。——这个时间段，这条路上经过的摩托车中绝大部分是像他这样的农民和从工地回来的民工。——他，应该是勤劳善良的百姓。可是现在，他将拘留半月，并被扣留那辆对他来说绝不仅仅意味着代步工具的摩托车，直到他补足了所有的证件和“偷漏”的所有费用。他晓得这一切对他和他的家庭将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本来是想逃的，可是，他被逮住了......

看着女儿满是疑惑的眼睛，心里不是滋味。于是反问：“你看，他像个坏人吗？你估计他是干什么的？”

“不像坏人，看起来像个打小工的。”

“我也这样想。”

“那警察为什么抓他？”

“这是交警。因为他的摩托车没有牌照，没有牌照不利于交通管理。”

“那他为什么不去办牌照？有了牌照交警就不会抓他了呀。”

“因为摩托车上牌照要花钱，几百块或上千元，大概地方不同交费也不同的。”

女儿默然，对于穷苦百姓的生活，我们谈得不是很少。可以想象，他和爱人汗流浃背披星起戴月回辛辛苦苦干一天的活，不过百来多块，而他的一家子，柴米油盐衣食住行人情盘交哪处不用花钱，更重要的，他的孩子可能正在上大学，每年万把甚或几万的学杂生活费沉沉地负于他的双肩，要再屋漏逢雨家里有个病人什么的，那日子更是艰辛难捱喽..如此，无牌无照违法上路铤而走险也就可以想见其原因和背后的无奈与不堪了。

“这就是街上不上牌的摩托车为什么这么多的原因。你想啊，他们要是经济比较宽裕，定会去办了牌照，省得行在路上时刻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哪，他们有他们的苦。”

“那交警太无情了，只知道罚钱拘留！他们该问明情况酌情处理，假如是家里确实困难办不起牌照的，就应该放了他！”

“交警只是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他没错的，因为无牌驾驶确实是违法的。无情的是法律，法律一旦实施，就是公正的，无论富人穷人，对谁都应该是一视同仁的。”

女儿再次默然。我和爱人也沉默着，在斯琴高丽的伤心里，三人各怀其酸其想。

良久，女儿说：“要是法律规定，摩托车上牌不用交钱就好了。”

我说：“是啊，我也纳闷，为什么不这样做呢？驾驶证的发放要严格，可上牌......”于是，话题转到了百姓心中的政府与民生问题上，终究，无语。

可胸中却是沉郁着噎塞着极不舒服。法本无情是没错，可（制）法也不外乎人情啊！正因为人们善善恶恶有安全与秩序的需要，所以有了惩戒杀人放火不法之徒的法律；正因为广大女性人格与情感的觉醒，所以有了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制的产生；正因为大伙儿皆珍爱生命痛恨那些醉酒撞人的肇事者，所以有了惩戒酒后驾车的交规......那么，当街上许许多多的摩托车，由于生计所迫无牌漏税，于交警交规的威慑下惶逃惊窜时，该作何感想？是这份“人情”太单薄过于个别不值得引起法律层面的关注吗？呆子估估堆头，大概谁都可窃见这份“人情”基数的庞大！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同为“人情”，这与上述那些“人情”之间有何不同吗？我想，最大的不同大概是“人情”阶层的不同。对杀人放火酒后撞人上上下下谁都痛恨；同样，天下的一半是女性，她们存在于各个阶层；而摩托车牌照的那份苦涩与烦恼，大概只存在于底层百姓。尽管这个群体何其泱泱哉，然而居高临下者似乎终究缺少了对这个阶层这份人情身临其境的体验，使街头时常生发如此情与法的尴尬！更有甚者，某些地方把道路安全的责任庶几悉数推给摩托车，不管公交设施是否同步跟上，明文规定停止上牌或实行摩托车牌照拍卖制。当这些个条文定案实施时，他们充分考虑过摩托车一族的实际难处吗？情何以堪如此民生！也或许，这一切皆是我轻狂浅薄无知简单思出其位，知道不该，只是看见了痛而不快。

事实上，咱中国的法律还是讲人情看人面的，只是对象有所分别极富讲究，像那些“无牌无照”的人大概或许只能看见法律无情的铁面了。提醒自己，打住，不该再往下写了。期待着有一天，“制法有情”不再是底层百姓的一厢情愿，也期待着有一天，“成法无情”能真正做到公正公平对谁都铁面无私，那会儿，“民本”“民生”“民主”才不会是具有讽刺意义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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