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花

个人日记

        听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写字，一时懵呆，反应不过来。铁石心肠，没有马上起身。樁樁幕幕，开始穿梭眼前，克制不了。于是，一行墨迹，一行水迹，无声无息。小朋友们留意到我的怪异，不敢调皮说话，这节课，他们学得很乖。
        收拾起眼泪，进门，出奇的平静。绕过白色的幔子，我看到我的奶奶以那样一种我陌生的姿势躺在门板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唯独那头白发还露在外面。一下不能自控，突如其来地抽泣，奶奶，您的孙女来迟喽....  揭开脸上的毛巾，他们挡住了我亲近您的脸，摩挲着您冰凉冰凉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和脸颊，泪水再也忍不住。什么也没有变，如同睡着一般，只是，我的奶奶，您确乎已经走了，以那种悲壮的、让每个人都心怀内疚悔恨的方式。以往的一幕幕，锥着我不孝的良心，我还没有细数过您的白发，我极少拥抱亲吻您，我总是匆匆地来去，还有，您我那一个美丽的有关童谣的约定与那幅我说了无数次想要给您画的像哟，再也兑现不了喽...
        想起小时候，每每晚饭后，母亲总会带上我散步去奶奶家，老少挤在一张床上捂棉被，婆媳俩边挑花边聊天，而我，总是缠着奶奶讲那没完没了的大头天话，“老虎外婆”、“徐文长”、还有戏文里听来的故事，一遍又一遍，总也听不厌。这温馨的画面，犹在眼前。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了，奶奶则愈来愈老了，那满头的银发与道道皱纹，成了我深深迷恋的风景。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定定地看奶奶，当奶奶说被我看得发毛时，我已然满眶感动，莫名其妙。那被冷峻的年轮碾过的、岁月之刀用了近一个世纪雕琢而成的，是怎样的一件艺术品呀！这艺术品不仅美得令人心酸，而且眼不花耳不聋，虽不识字，却时时透着玲珑与智慧。每每心中痛苦或疑惑时，总会想到奶奶，想到奶奶反复跟我说的那尾鱼那个药水瓶那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纠结记仇那一回失足落水那一次真情的救护与那心底悄悄的消融与豁然的开朗，以及那“活一天就是赚一天，要对每个人好。”、“除了生死，这世间没有过不去的事，每一天都要快快乐乐。”......等等的劝勉与告诫。于是，与奶奶之间的聊天也成了最舒心不过的事。我总说：“奶奶，我们坐下来。”可奶奶总是瓶罐箱柜地找吃的。如今想来，上了年纪的人，是怎样殷殷盼望与数算着每一个儿孙归家团圆的日子哟，而我，与奶奶相处的时间太少太少。
        再后来，我发现奶奶愈来愈瘦小了，连着身架骨骼。每每看着她单薄的身体，恍如看到了将熄的烛火与实验室里的那一具人体骨架，于是，心酸。我辛苦了一辈子为七个儿女操碎了心的奶奶，您已经88岁，可在这应当享福的年龄里，您的耳根子还是无法清净，还是不免纷扰操心于几个儿子的嘈嘈闹闹里，没一个像您，不懂事！可您依然快乐，把什么都放在了心底。您既不愿也在故意地慢慢退避，退避这人间的纷纷扰扰，把一切慢慢地还给这个世界，您的回忆与过去，您赚得的物质与财富，连同您这身躯占有的空间，直至您的生命。想来，一个再伟大的壮士与思想者，在生命的终结处也不得不关注最本能最简单的需要，三餐能否顺利吃下腿脚能否活动解手是否需要他人帮忙以及灵魂的归宿成了最核心最紧要的课题，至于名利神九天宫核武器沉思录...... 等等，于此刻的他(她)已无任何意义。张大春父亲那只急需倒掉的尿袋子属于全人类。所以，退避是硬道理，一个人上了年纪，要是已得温饱，口袋里还余几个闲钱，切莫再争太多，争来的都是负担与劳累。生命的旅途多劳苦重担，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一个不曾失忆的人，拥有的只可能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需要的永远是减负与退避，直到永远的休息。死亡，竟如此可爱，除却灵魂的归宿。
        而现在，奶奶已躺在我面前的玻璃容器里，她的心脏不再跳动，血管里的血已经凝固，细胞不再新陈代谢...... 所有的一切都已停止工作，静止在那里。人活着果真就差一口气，死亡，只因灵魂的离去。现在，她的肠子已经腐烂，黯黑色从黑紫的嘴唇爬上鼻头，爬向凹陷的眼睛，爬向脸颊，发际的皮肉开始腐烂，水斑慢慢地扩大，我看到早几天还在我面前活动自如的躯体在慢慢地消解......  恍惚间，我如此熟悉的脸突然变得陌生！这，还是我的奶奶吗？是，也不是了。怔怔地发呆，平素掉了牙齿的音容笑貌向我走来，那临走前的挣扎与无助在火光中煎熬着我，而面前这消散中的皮囊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理会周遭的喧闹，再也不答应亲人的呼唤。我亲爱的奶奶，您为啥不听我的话呢，您的固执将成为我每一次怀想您时揪心的痛.
        任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角和鼻孔涌出来，画满脸颊，淌进嘴里，不仅仅是心疼，还有悲凉。客旅寄世，人之生命如同草上花，从欣欣然钻出地面的那一瞬，已能望见枯萎的那一端，与永恒拔河，输是必然。然则，草上花也安恬坚韧于霜打雨淋风摧日晒，汲取夜间清露，安守天地之道，独自释放一片绿盈盈的笑意，芬芳一季，坦然一世。告诉自己，温饱既足，路该缓缓走，景该慢慢看，不贪太多——无论物质的或精神的。累时不约铁斋翁，读书也不一定要争朝夕，多用点时间，去看看老人，陪陪家人，可以数，无法算，我们能相守的日子还剩几何。当敬畏自然与上帝，求一份舒心坦然与自由，珍惜所有，知足快乐。
        终于，在变成一滩泥水之前，奶奶被装进了纸棺材，推进了那一道火浴的门！瞬间被掏空！撕心裂肺，每一个亲人的嚎啕与泪涌。我仰头盯着那烟囱，一篷油腻的浓烟夹带着翻卷沉浮的黑色物过后，一缕青烟缓缓飘散。待烟尘落定，除了炉膛里的那一小撮灰，啥也没留下，啥也没带走，人间生命的结局，如此干净，除却灵魂的归宿。
        在驶向坟墓的路上，我跟姐姐说，有一天我死了，就不要这么麻烦，倘身上还有尚可利用的器官该悉数取去，白白烧掉了太可惜。然后，一把火干净了。至于那一小撮灰，在去有海的地方旅游时顺带捎去，洒了了事。坟墓太贵，一个平方一万多，够得上城里的房价了，没必要，况，我喜爱海。
        日光之下，一切皆空。亲爱的朋友，百年之后，你将何去何从？
        （非石非席，难移难卷，语无伦次，且记，存念。）
 
 
 
 
       （放置随风，已然过去，悲伤不再，我亲爱的朋友，莫慰。）
 
       
 

文章评论

俗水

能活过米寿,就算是当今,也很是不易.尽管做晚辈的痛苦,但老死顺行的,就请铃儿及亲人节哀顺变. 想到<伤不起>这首歌,用在百年的老人身上,那就是死不起了.之所以死不起,还不是在响应邓公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可恨的是,那些人吃山吃水吃草根还吃死人. 生,是偶然的.死,是必然的.一了百了,百年之后,顺其自然好了.谁又能知道呢.

春暖花开

同悼！高寿的奶奶顺应自然法则，离开人世，作为晚辈虽然悲痛与不舍，但如同草上花一般自然老去也是一种完美，应该节哀顺变。文中所表露的豁达的生死观是一种修练极高的思想境界。人固有一死，死了百了，不必大张丧宴做其丧事劳及后人，也不必用昂贵的墓地而葬之，一切都是徒劳。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简单从事，回归自然，大胸怀！

冰湖微澜

生老病死，没得选择或逃避，能如铃儿般悟出生命的价值路线，也算是从死里悟生了，看淡了想开了释然了，好事。

语过添情

节哀顺便.奶奶驾鹤.寿已至泰山.勿忧勿悲才是.众友会在天涯海角.与小玲同祈同祷.恭愿奶奶一路走好!

语过添情

节哀顺便.奶奶驾鹤.寿已至泰山.勿忧勿悲才是.众友会在天涯海角.与小玲同祈同祷.恭愿奶奶一路走好!

孤独的野狼

奶奶驾鹤，铃儿以“哀，思，达，悟”四字为祭，天府有知，当含笑大慰。孝顺当前，莫使“子欲养而亲不在，”我辈共勉。遥祝：安好。

黄山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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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

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