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云淡月

爱到只有爱时，也乏味。

只天天腻在一起，单纯到只有爱情，三五日尚可，但时间长了，如饮那浓烈的茶，一定伤到肺伤到胃。太浓烈的爱情，来得快，一定去得也快，他和她是师生恋，他年过四十，把未来得及燃烧的青春重新在她的身体里再燃一次，而她才十九岁，只觉得与他在一起就是昏天黑地的好。

于是私奔。他说，我只要你。她说，我也只要你。

只要爱情就够了？私奔的火车上一路都粘得不能再粘，连空气都有了温度，但三五日之后，爱情凉淡下来，原来，只有爱情，也乏味。也孤单。也觉得没着没落。

爱到只剩下爱，一张嘴就是爱，全是这个人，全是这件事情，忽然就会无聊。爱情原来是有条件的，原来是和别的气氛在一起的，特别是人前，如果感觉到他们在相爱，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最爱的时候，当然要粘在一起。鱼一样，呼吸都是粘的。但日日这样，他和别的女人说了三句话，你给别的男人发了一个搞笑短信，然后大打出手，勃然大怒，吵嚷着不能罢休。吃醋是因为爱，转眼就和好，然后小心地哄着，哄来哄去，烦了，再哄，又烦如此反复，折腾这恼人的爱，有用么？事后想想，有些事情根本多余。

什么东西过分就会觉得无聊。


  


盐放多了，菜当然咸。最干净的爱情，一定清淡似水，应该浓烈时浓烈，应该清淡时就清淡。只剩下爱情，一定离分手很近了，因为再也没有别的话，有趣的爱情，是和趣味、气味、气场相互勾结的，比如两个人的共同爱好，哪怕一起爱上美食，其实最后拚的是生活习惯和灵魂距离，如果单纯色相吸引，爱情最难维持，时间最短的爱情一定是一见钟情，只凭貌相，那样的爱情过于单薄，连维持下去都要努力。最厚实的爱情，一定是踏实肯定，连缺点也要喜欢，连习惯都雷同，爱到忘记了爱是怎么回事，只记得他爱吃茴香馅，她爱穿安瑞井如果只为爱而爱，哪怕私奔到天涯，一定还要离散。

他有新欢，貌似从前初恋。有枯树发新芽的美意，似飞蛾一样扑上去，那时，疼亦是美的。新欢只是年轻，艳丽的美貌，花他的钱半丝不犹豫，他一次次索爱，问到底爱他什么？对方茫然，然后乖巧着：我觉得你长得好帅呀。他帅么？一米七，微胖，脖子还短粗，眼睛小，脸上有痣，等等。连他自己都不信。问妻，妻说，爱什么爱？我就知道得养好你的胃，你少喝酒，这汤，煲了三个小时了，里面有七种菌类，还有，你爱吃的胡萝卜牛肉馅饼，我晚上做。他这边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有了爱会焕新颜，却原来更累更烦，他只想早早回家，喝一碗几十个小时炖的菌汤，吃那红红萝卜汁薄皮的饺子，只有爱的爱，貌似强大，实则空虚，已经架空了，还在哪说爱呀爱呀，他自己都不肯原谅自己。

总是会想起陆小曼来。过分的爱，透支了的爱，拚死拚活要这个爱，没有人比她的爱情更惊天动地，她时时想缠住她的摩，最后的结果当然不会好，他渴望自由，渴望飞翔，他们爱到疲倦，爱到忘记了时间和空间，最后都充满了厌倦感。上天给了小曼忘记的时间，徐志摩摔了下来，她用一生去追忆他，这样的爱情，就应该这样的结果绵绵不休地追忆，只有爱的生活，足够乏味。

一意孤行执著于一件事情，听起来动人，写起来，其实非常无聊,每天只谈爱情这件事情，沉溺在这个江湖里，早早晚晚会溺水，这一点，从徐志摩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证明。


  


爱情之外的东西其实更能打动人。有一位大师说如何画好画，最让人动容的一句话是：“没用的东西要多。”特别是你喜欢的，越没用的东西最后会变成有用。而爱情也一样吧？那爱情之外的边边角角，终能形成一个巨大保护网，顺利把爱情转化成亲情。亲情，那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管保兵来将当水来土淹。

看了一句话，颇有同感。

内衣穿得潦草的人，一定没有爱情。

刹那间怔住。内衣是检验爱情极为重要的一个硬性指标。有了爱情的女人，八九会跑到内衣店，这件带蕾丝，那件有流苏，现在的内衣也真是诱惑，足以颠倒众生的长相，一副抵死和身体缠绵的劲头儿，看着就心折了。

其实内衣是最隆重的开幕。爱情到一定程度会和身体有关，内衣是最后的面具，那一眼的惊艳，足以让人记一辈子。有人偏爱黑色，因为神秘而性感，也有人偏爱粉色，乖巧而色情，看重内衣的女人，一是因为爱情，二是因为自恋。但内衣潦草的女子，一般生活得踉跄头还未梳脸还未洗，哪里有时间去和内衣较劲，至于爱情，那更是奢侈品。

美食也是对胃的尊重。

内衣与美食，其实都是极端个人化的东西，但凡爱自己的人，一定爱内衣与美食。因为与别人无关。内衣好坏，大部分自己知道，有多少时间是为了取悦男人呢？多数时候，得独自眠餐独自行，而关于每餐粥每碗饭，连盛小咸菜都讲究器皿的人，完全是取悦自己的态度。说到底，还是想通想透了，这些事情只与自己有关，内衣好坏，自己知道，饭菜是否精致讲究，厨房知道，你知道。


  


有一个姐，远去海南开会，我笑言，回来后给你接风。她说，“不，我不去饭店吃饭，我想念厨房。”她是热爱厨房的女人，也是热爱内衣的女人，内衣只穿戴安芬，厨房里永远煲着汤，她洗了头，缠了发带，一个人包饺子，一个人也包七八种馅，面用芹菜汁和胡萝卜汁活的，红的红，绿的绿，小小饺子如鲜艳小鸽子，展翅欲飞似的，她的热爱生活，体现在每个细节上，连那放蒜泥的小碗亦是青花瓷，至于内衣，她说，为什么要潦草？取悦男人？不，取悦自己才重要。真爱你的男人，你穿不穿内衣并不重要。查尔斯曾经对米拉说，“我愿意你不穿胸罩，也心甘情愿当你的卫生棉。”

这话说得动天惊地。我听得心虚起来。热爱虚荣的人才会注重外表，而内衣从来是对自己的热爱与重视。或者，迷恋上一个男人才会爱上内衣。美食呢，若不厌其烦地陶醉其中，一定是不想亏待自己。有闲情把饺子包上十几种的人，形式上就隆重了，何况那饺子馅精细到让人乍舌。

我喜欢这种陶醉。忘我而忘形。最大的喜悦其实是和自己成为精神上相恋的人，谁可相依？当然是自己。

内衣为什么要潦草？一定要精致。别人看不到有什么关系？多数时候，是和自己缠绵呀。

一日三餐为什么要凑合？烟火生活才喜悦。当一个女人不再注重内衣时，一是无所谓了，二是根本不想再引起任何注意了，特别是男人的注意。当她再度重视起内衣时，两个原因最可能：一是觉得必须隆重对待自己，二是有了新爱情。我更喜欢第一个理由，隆重对待自己，那是真正懂得了生活之美。


  


就像在向晚的黄昏里，听着小曲儿，穿着碎花家居服，包着饺子，刚洗过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锅里煲着汤，新鲜猪蹄，加了大料、雕花酒、茴香、桂皮据说紧致皮肤，还吆五喝六去饭店吃饭？才不。一个人享受这美妙时光，喜欢就穿上美丽内衣，不喜欢就什么也不穿，光着脚，来回扭着细腰，怎么喜欢怎么来，想想就心动。如果为了那最干净最单纯的幸福活着，实在是人生最美妙的享受。

有女友，擅长收集内衣。我见过她几十款内衣，简直艳惊四座。问及，她说，收集不了爱情，那就收集内衣，内衣于我，就是贴身情人，想要什么样的就要什么样的，男人行吗？你看得上的，往往居高临下，你看不上的，根本不想理他。只有内衣，想要哪款贴着胸，它乖乖地就来了。

这种态度充满了暧昧与无奈。其实也是贪婪，好男人一个就够，何苦去收集？最好的爱情只能有一次。再重复自己都觉得腻味。

那最好的内衣呢？款式永远在更新，但你最爱的只有一款我偏爱黑色，黑色的神秘和孤单永远笼罩着我，特别是那种细细吊带的黑色蕾丝，我每次遇到，都会下手，一点也不迟疑。管它呢，自己喜欢就行了，自恋，有时虽然是自欺欺人，但总比连自己也不爱强。

这样一想，心里突然就温暖了。穿上最爱内衣，做上几个清爽小菜，然后喝些清酒，无事乱翻翻闲书，如果大雪天，就再唱上一小段，人生最美的刹那，无非如此，何需多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