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

          刚刚四岁，我们全家从北京郊区迁到河北的一个小村子，我的童年似乎从那里开始的。 ­

    关于北京的记忆，只剩一些零散的片段：军绿的大卡车压过的半畦白菜，煤球炉子冒出的黄色浓烟，压水井前孩子的嬉闹，商店里大镜子前斜立着的通红的苹果...... ­

    那是个平原最常见的小村子，有数的几个姓氏说明村里五六百口中很多人有着不用八竿子就能够着的亲戚关系，民风古朴，人际简单。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带着三个依次小两岁的姐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不太重视教育吧，我的同龄人中大多都已经务农挣工分或者去村办工厂做工挣钱，我不知道在村里生产队规定多大就已经算劳动力，反正我记得很早我就因为到年龄不出工被扣工分，后来陆续妹妹弟弟也到年龄，老妈一个人下地干活挣工分，又因我们三个学生被倒扣，年底一清算落不下多少。当时还没有包产到户，分粮食分柴火都按工分，每到那个时候，看别人家大麻袋分粮大马车装柴火我家却只有可怜的一点点都恨不能辍学去劳动。

    我是家里老大，生活的困窘，常常让深爱我的父亲遗憾我不是男孩子，如果我是，那作为家中长子的父亲，就可以只要我一个孩子了，或者因为妹妹太过憨厚弟弟过于柔弱吧，这让父亲的遗憾更加明显。自我记事起，我是被家人当男孩子养活着的，争强好胜，宁折不弯，流血不流泪，打架不骂人。。。。。。这些男孩子应该具备的特征，我都努力去做。讷言敏行，是父亲对我一贯的教导，当时不明白这简单词语的深刻含义，只是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并执行。 ­

    年龄不断增长，虽不能阻止我依然是个女孩子，却在一张娃娃脸下，慢慢练就男孩子一样沉默倔强的个性，还有柔韧性极好的身体，瘦小敏捷，善跑能跳，爬树上房，如履平地。­

    农村孩子很少有零食解馋，窘迫的家境，让我没有从大人手里讨要零钱买吃食的念头。弟弟妹妹小啊，不知道克制自己，看到别的孩子吃零食，就眼巴巴的看着，为这，没少给弟弟妹妹上尊严课，可惜收效甚微，尤其是妹妹，格外的嘴馋，总是告诉我哪儿有好吃的，央我去弄。­

    这弄，就是偷。­

    村里有一片杏树，每年6月初，杏儿就成熟了，那时还是生产队，果树都是公有的，社员们采摘下来金黄的杏子，一筐筐摞放在生产队的仓库里，等着不知派什么用场（记忆里没有分给大家过，只有一两天就会不见了）。每到这个时候，我都在晚饭时分，悄悄带上弟弟妹妹加邻居几个小不点儿去偷，两个望风，两个接应。我把一根粗一点的竹竿，从头尖部分中间劈开，再把小木棍尽力塞到开口处，使开口宽度最阔处能卡住一个最大的杏子，竹竿从两扇大木门的中缝处伸进去，直插不远处的杏筐，三下两下之后，就有一个杏子卡在竹竿中，迅速抽回取下，再伸进去.........如此这般，讲究的是胆大心细眼神好动作麻利，通常也就有几分钟的作案时间，偷得十几个杏给弟弟妹妹们解解馋。­

    邻居一家院子，长着棵好大的石榴树，那时老家的人还不知道果树嫁接，那棵树上累累的石榴果，看着红艳诱人，其实都是极酸的，既便如此，对于那时的农村孩子来说，也是不小的诱惑。秋假到来的时候，石榴果也如盏盏小灯笼挂上了枝头。明知道这样的偷窃不道德，却架不住弟弟妹妹一次次流着口水的央求。于是，在大人们下地农忙的午后我也开始了一次次的盗窃行动。­

    高高的红砖院墙对擅长攀爬的我来说倒是小菜一碟，是上面遍插的尖角碎玻璃，阻止了我翻墙而过的念头。剩下的，只有大门了。邻家的大门宽阔，沉重的两扇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黑木门关起来严丝合缝，推之不动。可能是为了小推车之类的进出方便吧，有时候他家就不装上门槛，这样，在大门和地面之间就留下了一条窄窄的缝隙，钻过去的难度很大。侦查的任务是弟弟妹妹们的，我只等哪天得到消息说邻家大人都下地干活走了门槛没装上，便开始我的偷盗行动。邻家大门对着大街，需要观察整条街没有人影，附近生产队的牲口棚也没有人声，瘦小的我动作麻利，几秒钟就能钻进院子，爬上石榴树，在果实繁密处摘两三个较大的果子，隔墙扔过去，再原路迅速撤离，整个过程决不超过半分钟，撤出犯罪现场的我神色镇定衣服干净，俨然一副资深偷儿模样。­

   大人们的印象中，我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好孩子，眼皮子也不浅，弟弟妹妹呢，一个腼腆的女娃似的，一个娇憨的熊猫似的，所以，邻居家的石榴一天天见少，却从没怀疑到我们姐弟，老妈对此更一无所知。

    直到今天，每看到石榴树石榴果，还会想起当年做偷儿的这段经历，止不住一次次的暗笑脸红。­

    最要命的是每每对镜自揽止不住的哀叹：这个脑满肠肥一脸皱纹腰粗如桶的家伙是谁？当年那个身手敏捷灵巧狡黠的偷儿哪儿去了？­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