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梦碎空惆怅,一夜香消最可怜

个人日记


日婉。风幽。
他一袭白衣。越过疏花淡柳, 穿过碧瓦雕栏,徐步走在街上。
他来自远方。他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名字,如同这座城市的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一样。他也无心知道城市的名字,只在心里咬定叫它“梦城”。
梦城。多么幽渺,多么迷幻的名字。



半日功夫 ,他找到了绿竹苑。
绿竹苑是名震“梦城”一带的烟湖居士顾湘筠的住所。顾湘筠才学卓荦,德高望重,他门下有几十位年轻志远的儒生。
他是来拜顾湘筠为师的。
微醺的阳光下,顾湘筠和几个学生正围坐在园中的石桌边谈笑风生,一派高雅谐趣的氛围。
“顾先生。”他停了一下,接着道,“在下久仰先生大名,今日特来拜访,望先生不弃,收在下为徒。”
顾湘筠站了起来,望着他。却见他白衣胜雪,仪容俊雅,气宇轩昂 ,他那一双比泉水更清澈的眼眸,让人想起旷野的微风冬天的白雪。刚才一席话,如春风拂树,温柔至极却又不失力量。
“奇才,奇才,此乃奇才!”顾湘筠在心里暗叹,陷入沉思之中。
“顾先生……”他又道。顾湘筠方才从沉思之中惊醒过来。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少年怎么会让他想了很久,甚至想到了他的将来。
顾湘筠问:“你如何称呼?何地而来?”
他随口就答:“在下无名无姓,来自远方,还请先生宽恕。如若先生有意,可赐在下一名。”
无名无姓,来自远方?顾湘筠奇怪,人怎么会无名无姓?然而除此之外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找出半点不妙的地方。
“好,你留下吧。”顾湘筠也不想追究名姓的问题。
“谢谢先生,在下一定恭听先生教诲,不负厚望。”
顾湘筠一直思考给他取名字,然而不知该用什么字来形容眼前这位白衣穆然的少年。
正当无奈之时,梁暮飞走了过来,细细打量着他,微笑着围他转了一圈,道:“不如唤极目?”
“极目?”众人诧异。
梁暮飞笑了,道:“方才足下立于顾先生面前,眉似青山,眼若清泉,炯炯有神,深不可测。何况足下望着顾先生,不像是望着顾先生,更像是望着顾先生背后的山峦。足下眼光似乎望穿顾先生之躯,直击远山而去,此乃‘极目’是也。极目远山,极目世界,壮志从中依约可见,不怕宏图难展。”
梁暮飞,英雄相见恨晚啊。他想。
众人皆称赞极妙,顾湘筠也不反对。
一个人的名字有什么重要的呢?
然而。
谁会知道他是极目美景,还是触目凄凉呢?
在绿竹苑的几个月里,顾湘筠对他甚是厚爱。他和大家的关系也近乎完好。
只是偶尔会有人询问他的名姓、故乡。
他只是回答,他来自远方,无名无姓。
大家拿他没办法,只好作罢。
这时有人会问一句,这座城市叫什么?他说,不知道。
在他心里只是梦的地方——梦城。
“梦城?你别神经了,这里叫做玉凉城。”随之,又一阵讥笑。
他也跟着笑,这笑中含有不屑和嘲讽。你们这帮傻子懂什么呢?
是的,他们不懂。他不需要他们的理解。
只有梁暮飞,从不问他的身世。
他明白,优秀的男人都是孤独的。
很多时候,他和梁暮飞没有言语,彼此用眼神看懂了对方。
后来。梁暮飞成了和他说话最多的人,最好的朋友。
他们经常一起寄情山水,歌唱天地,笑谈世事。

梦城各处名胜,他算是游尽了。
有一天,他独自到郊外。
回来时见一处茶楼,匾额上书着“山房茶楼”,碧瓦红墙,茗烟缭绕,庭中草木繁盛,花气袭人,清幽淡雅。
他便到茶楼里坐了下来,要了两杯茶。
却见茶楼四壁贴满诗画,俨然诗书人家模样。
这茶清淡冲逸,喝下两口渐觉神清气爽,飘飘如入云中遨游。
他想起了一首诗,开口吟道:
“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
未毕,有一女子声音传来,正是诗的下两句:
“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他一怔,抬头正见一位清丽脱俗、光彩照人的姑娘从里屋推门走出来。
姑娘满面春风,笑靥如花,一步一姿可谓楚楚动人。
未等他开口,姑娘先道:“这位公子好雅兴哪,小女子略知诗书,却未见有人在此对茶咏诗。今日一见,甚为激动。”
“哪里哪里,姑娘见笑了,这还不得益于贵店好茶的功劳吗。”

“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名姓,以便于……“说到此,她有些羞涩。”以便于……”

“哦,呵呵,在下无名无姓,今友人赐名为极目,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姓时名花 ,公子唤我花儿便可。”
“花儿,好!”集宇宙之灵气,笼万物之精华,著花儿之妙身,好!他在心里赞叹。
“公子的名字才好呢,极目极目,极目远眺,万般皆入眼,大有席卷天下、包容四海之势。”
他突然觉得花儿的话像极了梁暮飞,可转念一念,名字对他并不重要,连忙道:“惭愧惭愧,名字而已。”
时花笑了:“一个人的气质可以从形象和谈吐之间显现,就算名字与此无关,亦可看出公子的心胸气魄。”
因为时花觉得他望着她的时候,目光已经逾越了她本身,望到后面去。就像他望着顾湘筠一样。
他从山房茶楼近邻的口里知道时花的父亲叫时孤隐,十八年前全家迁到梦城的。
他也知道时孤隐喜好诗画。
此后,他又多次亲临山房茶楼,认识了时孤隐。
时孤隐欣赏他的才气和为人,他亦欣赏时孤隐的亲切和善、博闻强识。
他和时花谈天说地,亲密无间。时花为他弹琴,他和着吹箫或者赋诗。
彼此互视为知音。



此时已离他来梦城一年了,正是烟花烂漫的三月,梦城里草木峥嵘,到处花香鸟语,生气盎然。
一日,天淡云闲,惠风和畅。
他带梁暮飞来到山房茶楼。
梁暮飞认识了时花。
时花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喜欢帮人解除心灵压抑。并且也是一个美丽娴静的姑娘,容易招人喜欢。
所以,此后梁暮飞总是偷偷溜出绿竹苑,来到山房茶楼与时花叙述心事,作赋听琴。
梁暮飞向她表达爱慕之意,她欣然接受。
极目发现时花疏远了他。
一次,梁暮飞问他:“极目,你很喜欢时花姑娘是吗?我们是好朋友,大可不必遮掩。”
极目说:“他喜欢世上所有美丽善良的女子。”
有了这话保证之后,梁暮飞便无所顾忌,经常在他面前铺开红笺,写就相思之意,送与时花。
极目啊极目,他内心非常痛苦,却无时不忍。
后来他明白时花为何更喜欢亲近梁暮飞的原因了。因为梁暮飞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忧伤寂寞。时花尚在深闺,少女情怀需要倾诉,所以他们便有心时常相诉了。
而他,极目。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单纯不忧伤。
其实,时花从心底还是更喜欢他的,因为他气度不凡,才学更深,可是他不愿摆脱梁暮飞。
所以,他和时花几乎不联系了。
然而世事难料,梁暮飞因父亲生病,急速回了家。
从此,梁暮飞没有再回绿竹苑。
一方面也许离不了家,一方面也许他自恃有才,绿竹苑不值得他待下去了,另一方面……
极目公子又想起了与时花联系的念头,他写信问她:“怎么这么久不理我了呢?”
时花却回信说:“我怎么不理你了?是你不理我。”
他悲痛。无语。
他喜欢出来走走,有一次竟然意外发现梁暮飞与时花在一起。
他。伤心欲绝。
原来梁暮飞的父亲没有生病,他也没有回家。
他再也不与时花联系,连问候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
这天晴空万里,梦城落英缤纷,清香四溢。他倚栏冥思,忽然街上狂风席卷,杂物横飞,人流四窜。
远远走来一个魁梧伟岸的刀客,那人身着黑袍,肩扛一把金光闪闪的大刀,衣袂飘飘,杀气浓重。那人不过二 十来岁,然而看其气势,武功造诣早已臻至化境,无人能敌。
他有些好奇,此刻不知怎么了,竟毫无畏惧之感,迅速跑下楼,向那人迎面走去。
“请问阁下光天化日之下,横刀而行,有何贵干?”
那人并不准备回答他,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刀一挥,一阵充满杀伤力的刀气便向他袭来,从他肩上划过,划破几块布衫,划断几丝披在背部的头发。
几乎同时,那人低沉地喊一声:“挡我者死!”
极目受了一惊差点昏过去,但又勉强振作起来站稳。
“我看阁下不像坏人,究竟所为何事?”
那人见他书生打扮,一双清澈的明眸无法望到底,深不可测。仔细一看,还颇有几分英俊。
“报仇。”那人一字一句地念,铿锵有力。
“报什么仇?”
“杀父之仇。”
“找谁报仇?”
“时孤隐。”

“时孤隐?”他奇怪,“时孤隐不就是时花的爹吗?此人知书达理,温和友善,岂会害了令尊?”

“知书达理,温和友善,没错。不过十八年前他叫萧羽,在纠紫乡干了好事,向我爹下毒手,导致我一家人生死离散之后,萧羽便携全家迁至玉凉城。十八年了,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十八年前他叫萧羽?不可能,不可能……就算是真的,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要阻止这场杀戮!”极目公子语气十分肯定。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看你举止非凡,功名可就,不要因此断送前程。”
那人不再多言,继续前行。


时孤隐听说街上人流飞窜,自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也无心逃避,就命梁暮飞带女儿出去游玩了。
等黑袍刀客走到时孤隐家,看见时孤隐拄着一把剑站在空落的院子里,有些莫名,便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怎么不走?”
“走?走能洗清我们的恩怨吗?韩非月,来吧,今日就让我们了结这段恩怨,从今以后,天涯此地,不复关联。”时孤隐说。
“你倒是爽快,好!今天我就成全你。”韩非月心里被仇恨所占据,不再多言,挥刀就冲上去。
刀剑相撞,寒气逼人。韩非月用力过猛,惯性向前移了两步,而时孤隐受到猛烈的刀气冲击,身体颤颤巍巍,双手发抖,胳膊间传来隐隐疼痛。
正当韩非月返身一刀的刹那,一道人影飘飞而至。
还是那样的白衣磊落,清俊不凡。只是这一次,他低着头,没有看韩非月的脸,而是用剑挡住了他的刀,眉宇中带着一种从容的傲气。
“咣”一声,在韩非月猛烈的大刀冲力面前,他并没有被震到,而是轻柔地向上一跃,迅速腾空而起,一剑刺向身躯已然前倾的韩非月的后背。韩非月感觉不妙,迅速压低身子,来个大翻转,同时大刀蓄力而出……
就这样,在搏杀与躲闪之中,两人相战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微毫之间,时孤隐不想极目受伤,喝道:“极目公子,此事与你无关,你且住手,让我来。”
韩非月闻言,也叫道:“兄弟,我不想杀你,不要这么执迷不悟,我报我的仇,希望你走开。”
极目听罢,也不理韩非月,对着时孤隐道:“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伤了你。”
又是一番恶战。剑影寒光之中,是武功卓绝的两个年轻人。
时孤隐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而极目的出现,让事情有了转机。他已无心苟活,在韩非月刀下,惟愿一死,以此赎罪。人老了,还有什么挂念的呢,膝下一女时花,如今也有了依靠——梁暮飞。
想到这里,时孤隐冲入杀阵中,然而……
然而搏杀恶劣,剑气横飞,在韩非月一个不轻易地挥刀之中,时孤隐就已倒下。而这一刀,本不是用来对付他的。
见时孤隐脖子被刀气所伤,口吐鲜血,极目两眼发直,竟怔住了,手中的剑也停了下来。本想跑过去看时孤隐,却被韩非月一脚,踢出三丈之外。
他来阻止这场杀戮,不是为了时孤隐,而是为了时花。他不想让时花从此举目无亲,孤苦一人。
韩非月破口嚷道:“都怪你,我没好好跟他一战,这杀父之仇,报得太不过瘾了……”
时孤隐已死,极目的灵魂也好像抽离了身体,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时,竟不知今夕何夕,仿佛一切都是幻象,只剩满腹的心酸。
韩非月心怀痛恨,一拳打在极目胸前,极目再次倒下。他已经没有了反抗,如同失去了知觉。
躺在地上,看天上的白云悠然飘逝,一切恍如隔世,流年里,浪迹的人生已迷失了方向。
等山房茶楼的伙计叫醒他时,韩非月早已不知所踪。此时他才想起时花,便命伙计快去寻找,把她唤回来。
面对时花,他不知道是内疚,还是怜悯。只是他的“梦城”寻梦,就像做了一场梦,醒来只影不存。


梦已碎,心安在?
来这座城市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已厌倦这里的生活。他想离开。
自从十四岁孤身离家开始,已近十个年头。
转忆这些年所发生之事,心中不禁黯然。
灵魂无所寄托,何处是吾家?
不久, 顾湘筠收到一封离别信,信中只有一首诗,落款是极目:

曾借金刀扣玉关,也曾闲赋寄江南。
十年梦碎空惆怅,一夜香消最可怜。
堪作豪愧倾耀日,懒从愁客恨啼鹃。
人间何处能酬志,不许偷生到晚年。 一种绵长的幽怨从诗中流溢而出,唱着亘古的寂寥,荒远的无奈。

从此之后,人们再也没见过他。江湖上,只留下极目公子的传说在传说……
过了数年,梁暮飞也因为旧疾发作,不治身亡 。
玉凉城的山房茶楼只留下时花孤身一人,终日以泪洗面,静守素色流年。
寂日。寒更。一年又一年。

后来有一位名叫岑参的书生路过玉凉城,听闻此事 ,感慨良久,作诗一首,名曰“山房春事”,正是:
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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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照梦岚若

[ft=#d0d0d0,1,tahoma]很乱,词语也用得不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后续会更改。[/ft]

枕梅听雪

总觉得有点熟悉。尤其是对极目外表的那段描写,好像在某本小说里有类似的。

花未眠

很吸引人的情节,很鲜明的个性,很好的意境效果,赞

纯儿

看的不过瘾,尽快更新。

宁儿

写的很真,看过眼前就可以浮现那些画面,也许你已经把自己融入那个男主角了。你是从古代穿越来的吗[em]e142[/em][em]e183[/em]

青雲居士

写的真美,带着我们穿越古代,辛苦了[em]e160[/em]

An妙善°

脑子不够用,没看懂。[em]e140[/em] 但文笔还是很赞的,描写很美啊。[em]e163[/em]

纯儿

时孤影和韩非月他们这段可以多写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