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雨紫烟

 一首来自120年前的情诗，大约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聊城小伙子改编谱曲，在《中国好歌曲》的舞台上演唱，获得空前巨大的成功，此曲一炮走红，并荣登春晚舞台，由莫文蔚演唱……人们也因此知道了这个叫赵照的歌手。同时也使我们这些稍有阅历的人，又重新想起那早已远去诗情的隽永凄美。那位爱尔兰永恒的诗者，那位爱情途中的苦行僧——威廉.巴特勒.叶芝。

《当你老了》，是叶芝写给他一生的爱人茅德.冈毛特.冈妮——爱尔兰演员、著名女权活动家。同时，也是叶芝心甘情愿坠入爱情悲剧的女主角。当我们了解了叶芝之后，就不会责怪冈妮近似残酷的无情，因为叶芝的爱情悲剧完全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痴心不改造成的。叶芝的万般柔情在“不来电”的冈妮面前，根本不起任何化学反应，独立执着的冈妮绝不会违背和委屈自己的情感，这一点叶芝永远都无法理解，甚至在他痴迷不悟的一生中，都没明白冈妮为什么对他如此铁石心肠，这就是叶芝爱情悲剧足以“惊骇”世人的地方。

《当你老了》，在中国有不下十种译版，仔细阅读，各有所长，有的很唯美，有的很流畅，有的很古典，有的很柔情……最终，我选择了冰心的译版，放在本文里。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或许就因为她是著名作家，或许因为她的思想情感更接近叶芝生活的那个时代，或许她更能理解《当你老了》所蕴含的真实思情，或许她更能走进叶芝那百年罕见的孤独苦闷的内心世界？

下面我们先欣赏对比一下赵照改版和冰心的译版：

当你老了（赵照）

当你老了 头发白了 睡意昏沉

当你老了 走不动了

炉火旁打盹 回忆青春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唱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当我老了 眼眉低垂

当你老了 眼眉低垂

灯火昏黄不定

风吹过来 你的消息

这就是我心里的歌

当我老了 我真希望

这首歌是唱给你的

当你老了（冰心）

当你老了 头发花白 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 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 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 以虚伪或是真情

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栅边 你弯下了腰

低语着 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情是怎样逝去 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读完赵照的歌词和冰心的译诗，我有一种感觉，赵照在吟唱，冰心在诉说，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的评价。一位是跨越世纪的已故老作家，一位是初出茅庐的当代年轻歌手，他们对叶芝写于120年前的这首情诗，理解和演绎肯定会有差别。也只有像冰心这样的历尽风云的人才会译出：“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也只有像赵照这样的当代年轻人才会写出：“风吹过来，你的消息，这就是我心里的歌。当我老了，我真希望，这首歌是唱给你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演绎和写法，折射出两代人对叶芝的认知和理解。冰心译出了叶芝对冈妮，愿用一生情感去填平冈妮不屑的冷漠，爱情逝去算什么，因为在叶芝的心里，爱情在第二天还会步上群山，那群山就是他内心世界爱如潮涌般的爱之群山，它们会永远伫立在他的心中直至生命结束。那种飞蛾扑火的壮美凄然，在叶芝的生命里俨然是一幅永不褪色的风景画，那就是，他爱的女人不爱他，他仍旧义无反顾至死不悔。而赵照改编演绎的意境很暖心很美好很惬意，也是一幅风景画，但似曾相识，是不是有点《最浪漫的事》的味道呢？坐在摇椅听爱人唱歌……

再说说这首由叶芝诗歌改编而来的歌曲，赵照的编曲和演唱无疑是获得了成功，这在当时的舞台上是显而易见的，最瞩目的画面就是导师刘欢泪流满面，哽咽点评。赵照用一个年轻的心，叙述了一个沉重的话题。以朴素内敛的语境讲述了一个深刻厚重的故事，歌词不乏怀旧，但又极其写意。用真诚简约的音乐演绎了一个永恒唯美的画面，一扫音乐圈单纯追求浮躁华丽之风。歌曲中那种对爱情的憧憬，对生活的感怀，在音乐响起的瞬间就已经征服了所有听者的耳朵乃至灵魂。

我很欣慰，当代中国的音乐界给了叶芝《当你老了》第二次生命的展示。这位1923年诺贝尔文学奖和1934年诗歌奖获得者（有意思的是，冈妮的儿子后来也是诺贝尔奖获得者，是他任爱尔兰外交部长时获得的“诺贝尔和平奖”），九泉之下一定不会想到，120年后，自己的一首情感小诗，竟会在古老的东方大国重获殊荣。

被人遗忘不一定是痛苦，被人记起一定是快乐。

 

虽然叶芝为冈妮付出了一生的情感，但在冈妮看来那都是不值的，甚至还让她对叶芝产生了鄙视的心理，她说：“他是一个像女人一样的男子，我拒绝了他，将他还给了世界”。是啊，在这一点上，冈妮或许是残酷无情的，但她是在办好事啊。她毅然决然的将叶芝推回了世界，让他重获情感的自由。可叶芝却不“领情”，宁是摆出一副非冈妮不娶的架势，直到他52岁时，在冈妮几异其情、且儿女成双的情况下，才不得不断了继续追求冈妮的念头，找个女的“嫁”了吧，结束了自己苦行僧般的情感旅程。其实，在叶芝纠结复杂的情感挣扎中，并不是果断转身的，当冈妮的丈夫去世，叶芝觉得机会来了，鼓起勇气向冈妮求婚，得到的还是和以往一样被坚决拒绝……这期间，他还天真可笑的去追求过冈妮的女儿，希望在妈妈那儿得不到的东西，从女儿这儿得到补偿，结果可想而知，不仅做女儿的把他拒之千里，还引来做妈妈的新一轮嘲讽。既便在他生命的最后的日子里，他还不断给冈妮写信，约她出来喝茶……都一一被冈妮拒绝。最可悲的是，叶芝病逝前最后的遗愿，就是希望冈妮能来参加他的葬礼，但是，冈妮最终还是拒绝参加他的葬礼。

爱情如果只属于精神范畴，当我们有幸阅读完世上所有的爱情故事，真的很难找出第二个比叶芝更具悲情色彩的人来了。爱情虽已宣判死刑，心却顽强的活在悲情里，直到生命终结也不知悔改。在爱情的群山中，叶芝以生命搏爱情无疑堪称“老大”。关于叶芝这场无望爱情的细节，我没有详细赘述。对于一场过程很简单，结局很沉重的爱情之旅，真的无需一一拿出来“晾晒”，还是让它静悄悄的躲在时光的一角，不要过多的打扰的好。但是有一个细节，还是要交代一下为好。我认为，叶芝不傻，智慧超群。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误读”爱情的信息呢？叶芝一生吞噬的苦果，都源于他把初见太草率的转换为初恋，他把冈妮对他的好感误当作爱情的反馈，总之，一场误会导致痴情的叶芝用一生的代价来偿还这场误会的“情债”。我没有细数叶芝到底向冈妮求过几次婚，起码在冈妮嫁人前，叶芝几乎就没间断过，正如一首歌词写的“屡战屡败”，一回比一回败的惨。当然，最惨的莫过于当他听说冈妮要嫁人了，竟然昏厥倒地。

我以为，叶芝对待爱情超乎寻常的执着，是应该得到尊重的，但也是不可效仿的。冈妮自始至终的拒绝，也是旗帜鲜明的，她没有给叶芝一丁点暧昧的机会。只是她遇上了一个在情感上极其“另类”的叶芝罢了。叶芝也一样，按照他的才华和成就，什么样的女人（爱情）不能如愿以偿呢？也该他倒霉，偏偏遇上了在情感上不揉半点沙子的冈妮，爱就会义无反顾，不爱就会毫不留情。水滴石穿，用在冈妮身上不管用。同样，万箭攒心，用在叶芝身上也不管用。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叶芝皮厚，冈妮心硬，一对无法调和的矛盾体，阴错阳差的邂逅，其结果可想而知。叶芝因为顽强执着追求冈妮而出名，冈妮因为顽强冷酷拒绝叶芝而出名。一场筋疲力尽没有结局的爱情长跑，在多情和无情的对决中，让人们还可以看到，爱情的美好与残酷竟是如此的魅力无穷。所以，在爱情的追逐中，结局固然重要，但过程同样精彩。不要想每场爱情都会有结局，要争取准备每一场爱情都有精彩呈现。这样，爱过了，都会是幸福。失去了，都会是无悔。

当我们仔细梳理叶芝对冈妮的单相思，我们可以发现，其实当叶芝一见钟情的那一刻，对这场即将发生的情事，并不那么自信，换句话说，就是底气不足。1889年，对于叶芝来说，是决定他情感命运的极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他遇上了冈妮。当他初见冈妮的一瞬间，他在心里暗暗的说了一句话：“我的麻烦来……从此……”我不知道，叶芝在怦然心动的同时，会产生这样“不祥”的预感？后来所发生的一切，证明了他所说的“麻烦”真是困扰了他一生的情感，陷入爱情泥潭不能自拔，明知无望，却执迷不悟。这个世界上，对爱情终身执着，却又无法得到一丝一毫回报的，恐怕只有叶芝一人了。

我们可以看出，叶芝对冈妮的爱情是那种很自然的毫无雕琢的纯粹之爱，如同惊鸿一瞥，真诚美好。在叶芝眼里，伫立窗前的冈妮，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光彩夺目，仿佛她就是洒满阳光的花瓣。叶芝曾说：我从来没想到在一个活着的女人身上看到这样超凡的美……我想说，冈妮的美，诱惑和震撼了叶芝的灵魂，也几乎耽误和毁掉了叶芝的一生。同时，我们也能感觉到，叶芝虽然深陷可望不可及漫长而痛苦“单相思”泥潭不能自拔，但这种独特的爱情磨难，在某种程度上又激活了作为诗人的灵感激情，使他伤痕累累的灵魂浴火重生，得到举世无双的升华，他无与伦比的杰出诗篇，是人类文化极其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正是叶芝“空前绝后”爱之悲情，最终成就了他最伟大的诗篇《当你老了》：……多少人爱你青春妩媚的时光，爱你的美丽出自假意或真情，但唯有一人爱你灵魂的至诚，爱你渐衰的脸上愁苦的风霜……（摘自另一篇译本）。

叶芝死后，葬在他的故乡。墓志铭写到：“不惧冷眼，看生，看死。我是骑者，策马向前！”这是一个爱情无畏者的墓志铭，这是一个固执悲情者的心声，这是一个爱情高于生命者的宣言，这是一个伟大诗人的灵魂告白。有人说，叶芝虽然是一位享誉世界的伟大诗人，但在爱情面前是一个很没面子的人。可是在叶芝心中，这一生中最令他有面子的事情，就是能够用一生的时间去爱一个人，哪怕“她”是不爱“我”的。在世人眼里，叶芝或许是一世苍凉，凄悲加身，但叶芝或许并不这样认为。试想，人生短暂，能有这样一个人让他如此痴心不改，以毕生激情爱之，又何尝不是人生之万幸呢？叶芝有一句诗，写的很有内涵：“这世界哭声太多，你不懂。”是的，在这个充满哭声的世界里，我们又能听懂多少哭声，又能解释多少哭声里所“浸泡”的内容呢？

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曾为花下过客，都曾经历追求爱情的喜悦或苦恼，都为一树华美芳郁或震撼或俯首。成功者不必洋洋得意，失败者也不必垂头丧气。我们在同一个春天里看花，只不过，你的花期未到，他的花期已过，而我的花期恰到好处，仅此而已。爱情的花园不会厚此薄彼，只会善待厚待有心赏花之人。匆匆过客，无缘花期，那是诚意未及。久居之客，错过花期，那是缘分未到。生命是旅程，爱情又何尝不是旅程？一路上，既有山清水秀，更有山谷沟壑。经过处，既有安宁平和，更有风起云涌。我们都是行路人，用透明的灵魂和淡泊的心境看待一切世间纷扰，既便人生有坎坷，爱情有羁绊，走着走着，你会发现，哦，我过来了，完整一生，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