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风

　　散文的基本气质是——优雅与高贵。
　　近年来，关于散文文体特征的争论一直不断。有人认为散文是一种没有边界的文体，也有人认为散文沦为“文字收容所”，任何不能归入其他文体的文章都可归入散文。实际上，在所有文体中，散文的确是最庞杂的，这主要表现在：主题内容无所不包、创作者数量庞大、读者广泛。这样看来，散文确乎会因为没有可守的“边界”而失范，但我认为，散文有一点是最要紧的，那就是思想因素与情感因素，或者叫个人生命体验。在小说里，情节是推动故事发展的关键；在诗歌里，韵律是构成诗句的规律；在戏剧里，人物关系是展示戏剧冲突的抓手；而在散文里，思想因素与情感因素是构成散文内在规律的惟一逻辑。以2012年出现的散文作品为例，可以看到，好的散文给人带来的是心灵与心灵的沟通交流，是精神对话的享受。这种对话，可以是愉悦的，比如爱；可以是启发性的，比如思辨；可以是冲击性的，比如救赎。
　　可有一些散文作者不这样认为，下笔时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收拾进来，如人的丑态种种，下半身写作，等等。论坛一篇《龙爷》的散文，开宗明义说：“龙爷是我心中最具有重量级别的人物。”可这个龙爷却是个十足的恶棍，为了防止一个不愿意和瞎子过日子的新婚女子再次外逃，指挥一班人用皮鞭吊打不说，还往伤口涂抹一种叫“禾麻莱”的刺激性草汁，更令人发指的是，指使一群女人在寒冷冬季当众扒光女子的裤子。文章虽然也蜻蜓点水地说应该称“龙爷”为“阎王爷”，但分明带着欣赏的眼光对过程与细节大书特书，其余章节也有明显的审丑倾向。还有的作者，乐于写污浊不堪的东西，一个论坛，一天发上来两篇写“屁”的散文；一个作者对“如厕”的话题津津乐道。这样的东西，读者光看标题，就会像东北人说的，心里“膈应”人。还有的散文作者，陶醉于趣味不高的下半身写作。所有我想说，想展示审丑倾向，请求助于小说；想骂人发泄，请求助于杂文。散文不担负这样的职责与义务，这是由散文的品质决定的。散文的品质是什么呢，曰高雅，曰高贵，具体就是要清澈、明净、高雅、温暖、诗意、空灵；平等、人性、感恩、怜悯、担当、救赎。这也是散文之所以被称为美文的缘故。
　　散文不能包容一切，包容一切就会造成散文的悲剧性命运，正像一个叫朱大可的说，包容一切的话，“它注定要成为绣花枕头，被那些平庸、低劣、恶俗和陈腐的趣味所充填，不幸地沦为徒有其表的‘垃圾袋’。”一个叫高深的评论家说：“散文的品格,可以是“工农商学兵”,可以是“油盐酱醋茶”,可以是“仁义礼智信”,只是不可以粗俗下贱。”

　　接下来说说散文的真。
　　有一个散文作者说：“话说出来后，就觉得矫情，字写出来后，就觉得违背了初衷。”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有意追求真、不矫情，都有可能失真、矫情；故意夸大、拔高，就更容易失真、矫情了。失真、矫情，是当今时代读者最反感的事，你敢失真、矫情，他们就敢不看。
　　有的人写东西，写什么就说什么最重要，给自己留下的印象最深，好像不这样强调不了所写文章的重要性。如下：
　　“我的一生中，感受最深的就是与熊为伍的日子。”——是吗，娶媳妇感受不深吗？
　　“在我心中，最具有重量级别的人物，当数我三姑奶的独生儿子了。”——地地道道的说假话。
　　“初冬的XX园，更称得上是个园子。”——春、夏、秋的园子就不是园子了？
　　“每当夜深人静，我伏案看书或写点文字倦怠的时候，就想起当年父亲为我泡的那杯茶。”——真的天天晚上都想这件事吗？
　　“陕北的秋天来得最为纯粹。”——我所在的太行山的秋天更纯粹，北方有不纯粹的秋天吗？
　　“我熟悉重庆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知晓重庆的美景、美食、美女，可是，我最喜欢这里的黄桷树。”——如果黄桷树下站着一个招手的美女，扑过去抱住的是黄桷树吗？
　　还有的散文写手，写关爱生命、关爱动物，一下变成了佛教徒，猪羊鸡鸭鱼，统统杀不得了。至于吗，即便出了家的少林和尚还说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呢。这是不是矫情呢？
　　再举一篇散文的例子：《母亲的梦想》，作者好像还比较有名。
　　这可能是一篇参加“中国梦”的征文，为了咬住“梦”的参赛主题，灵机一动，让母亲奏响对未来憧憬的狂想曲。所梦者何？
　　一是：记得有一次母亲边啃骨头边说：“等哪天我们能天天吃白面天天吃上肉就好了。”父亲嗤之以鼻。而现在呢，人们白面和肉都吃腻了，想着法子钻进深山里吃那些粗粮和野菜。
　　（我是过来人，那个时代的人不敢有这样的奢望，能吃饱肚子，对人们来说已经谢天谢地了。）
　　二是：有一次母亲给我过生日，在吃面条的时候，她说：“孩子，等以后，咱过生日也买生日蛋糕，要那种带奶油花的。”父亲依然嗤之以鼻，他依然说母亲整天做黄粱美梦。今年的农历三月十五，是母亲70岁生日，头天我给母亲在村街上的奶糕店订了个大大的生日蛋糕，第二天过生日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吃饭时，我说起小时候母亲给我们过生日提到生日蛋糕的事情，母亲就嗔怪父亲说：“当时你爸爸老说我是在做黄粱美梦，怎么样，我的梦现在都成真的了吧，你服气吗？”
　　（那个年代人们没有生日蛋糕的概念，奶油花更是天方夜谭。）
　　接下来又进行扩展：父亲边吃边笑边如数家珍地说：“是啊，当初你做的梦都实现了，就是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现在都成真的了，首先说种地不交税，国家还给钱，恒古以来都没有过啊，还有，60岁以上农村老人个个每月有养老金，看病国家给报销一大半，我这做烈士子女的每月还有一百多块钱的照顾，就是我年轻时当过几年老师，每月国家还给一百多块钱呢。这些事情，当年做梦谁会想到啊？孩子他妈，咱可得把身体保养好，多享受几天这当年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
　　父亲的话，引起一家人幸福的笑声。
　　（联系勉强，作文的痕迹十分明显。）
　　结尾，是一段大抒情：
　　“是啊，现在，我母亲当年的梦想都一一实现了。
　　我想，还有很多人母亲当年的梦想也都一一实现了。
　　而我有理由更加坚信，我们伟大祖国母亲发展腾飞的‘中国梦’，在新一届领导集体带领下，在全国人民的团结努力下，也一定会很快实现的！”
　　大家看有没有假的感觉？有没有矫情、煽情、滥情？
　　我非常佩服《半个父亲在疼》的作者。写父母亲和其他亲人，一般的作者都持歌赞态度，会自觉不自觉地护短，避开他们的阴暗面或污点，无形中予以拔高。可该文作者却原封不动地写生活中父亲的原样，除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之外，直言不讳写父亲在男女问题上的不检点，写母亲屡屡因吃醋而讽刺挖苦，写自己与父亲的龃龉，以及他妻子对父亲的怨怼。但毕竟血浓于水，父亲突然去世，照样痛不欲生。
　　还有，胡大平的《父亲》，对笔下的父亲，一点也不拔高，不掩饰：病弱（肺癌），贫穷，还是的残疾的“半边脸”，丑陋、猥琐，常常被人欺负，就连母亲也怨愤他，文中那份痛感，令人刮心尖子。感人之处，也在于真。
　　真实是散文的生命，即使虚构也要真得比真的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