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离我们有多远？个人日记

死亡，离我们有多远？

个人日记

  也许是上篇日记太过阴灰虚无，朋友和我聊起了死亡的话题。
我空而泛之地应答道： '' 死亡，生物的规律... 人世之公平... 万物之归宿... ''
  '' 你怎样看待死亡呢？''
'' 我，呵呵！说不好，暂时没死过，无亲身感受经历。''
  '' 写点看法。''
  '' 写不出，无新意。''
  '' 无新意那就说点旧情啊。''
无语，我和死亡有旧情吗？

死亡，就像一位熟悉而又遥远陌生的老朋友。常常听说，看到，感觉他常在我们身边不远处转悠着，时不时就喊走了我们的某个亲人或朋友，但却一直很难看清楚他的真实秉性和面目。和他在一起的诸多人，也没有谁回来对我们谈起过他。爱恋的女人，我们巴不得对她的身世经历、性格情感，甚至脚只丫都了解得清淸楚楚，而对以后也许会永远在一起的这位朋友却一无所知。真是惭愧！

最早接触死亡这个词，是和理想、英雄的概念联在一起的，少年书籍中的牛虻、保尔*柯察金、刘胡兰，一大批宣传中的偶像，是我年少激情的最初荷尔蒙。为有牺牲多壮志，只要能杀敌立功，随时都准备抱着炸药包，冲进敌营同归于尽。现在回想，那时对死亡完全没有惧怕，整个就一小恐怖分子的勇气和思维。

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在白泥湖农场的第二年，三连一个女生跳进哑河自杀身亡。尸体打捞上来后，就放在河滩边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油布棚内，等待着她父母第二天赶来。我和另外三人安排值夜。夜深，河滩一片漆黑，两盏挂在油布棚内的马灯跳跃闪烁着昏黄的光晕，把周边的物体拖出长长的阴影。姑娘躺放在两张木板橙搭起的门扳上，上面覆盖着一铺旧白色床单，头蒙住了，黑色的长发湿淋淋地拖拉在门板下，白色的脚丫裸露着。脚前瓷碟内盛着油，燃点着一根长长的白色棉线灯芯，悠悠闪忽。寒风阵阵涌来，有一种生疼的冷，不由下意识地用根草绳裹紧了衣服。当时的心情很难表述，16岁的我还不懂害怕，只有第一次遇到死亡时的那种惊悚、迷惘、茫惑 ...... 还有同命相怜的惋惜、哀怜、惆怅.....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就这样没了，生命太过薄脆，比一朵花调谢得更快更决绝。这是我第一次整晚陪伴一位年轻女性，甚至是第一次直面一个姑娘。那晚，也是我第一次学会了抽烟，虽然被烟呛得不停地咳吭。从此，香烟和死亡这两位朋友，就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我走到今天。

两年后，外公去世。我赶回家时，他己走了几个小时，闭着眼静躺在床上，好似睡着了一般，没有痛苦，也说不上安详。我帮他把两手放平，全身摆舒坦，用毛巾擦干净脸，梳理枯白蓬乱的头发。呆痴地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任身旁嘈闹哭叫，爷孙俩就这样默默地凝视沉寂了十多分钟。
志刚哥请来一个人抹身换衣，按规矩五块钱，再送一条毛巾一块香皂。我说：''还是我来吧。'' 邻居烧了两壶热水，加兑在脸盆内。我一件件脱掉外公的外衣汗衫，身体干枯，胸骨毕露，皮肤有点黄中显黑，以前健壮的外公似乎缩小了比例，显得那么瘦小赢弱。我用一条新毛巾一寸寸地轻轻擦洗，眼眶红湿可强忍着没有掉泪。他温顺地任我摆弄，就是不回应、不说话。穿好衣服，把一张红纸打湿在他脸上按了按，增添一点腮红。然后盖上一块新买的白布。哭声四起，我独自走出了房外。在墙角蹲下，点燃了一支烟 ...... 这就是死亡吗？这就是永远分别吗？回想以前我淘气时外公的盛怒状，眼眶一热。外公，你再起来骂我一番，揍我一顿吧！

年岁增长，死亡见得越来越多，心地渐渐麻木起来。知道那是我们每个人的归宿，但总觉得离自已还很遥远。每天生存、积财、虚荣、寻乐的事都忙不过来，谁还愿意去多搭理这位不太吉祥的朋友呢？

死亡骄傲地站在那里，看着拥挤熙嚷的人群，暗自嘲笑道：争什么争，回到我这里，是你们的必然。但人不一定这样想。既来人世，从生到死这段不算太短的现实日子，还是需要自已一天一天踏实地过。只要没死，这具体的年岁还得渡啊！因此我们就会面临多种选择：
1：人世虚无，皈依宗教，期望来世升天或上帝眷顾。以一种忍让的心态苦熬人生。
2：及时行乐，唯我独尊，快乐一天是一天。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3：看轻物质，重视精神，人不就是会思维的动物吗？在象牙塔或乌托邦中自傲众生。
4：得过且过，听天由命，多活一天多吃几碗饭，明天照常晒太阳。
5：个体渺小，传宗伟大，为后代、为族群、为家国、汇入群体汪洋，留名后人口中。
6：......

如此一看，死亡并不陌生遥远。正是他的存在，无形中促使或逼迫我们选择了不一样的生命旅程。正是因为对不能逆转的人生不一样的选择，都想把这几十年活得生动、精彩、美好，便衍生出人世间无数的理想、主义、政教、党派、及各类 '' 三观 '' ，衍生出各种驳杂荣华、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衍生出在死亡翅膀不时掠过下恐畏虚慌的惊颤眼神。最终，岁月将以它无与伦比的审慎，为每一种选择写下详尽的答案与注解。

回首自己，大把的日子己抛洒而过，曾追撵的东西，像水中捞月，梦想跌落在流水里。死亡的气味尚没嗅出，对钞票嗅觉却格外灵敏。拼命奔跑，跑到物质肥腴，身体横向发展，精神却饥瘦得剩下一张空皮囊。慌慌然来到镜前，几根白发在密黑的头上闪烁，令人心悸。这才发觉，死亡早己突兀地高悬着，随时随地都可能将人压倒。房子、车子、位子，再也没当初那种令人神往的愉悦感。颓然地跌坐在时空的柴禾堆里，满脸怅然 ……

'' 生死的界线在哪里？死后就只剩下一抔灰烬吗？...... 你从来没有过对死的好奇或者迷恋吗？'' 朋友曾这样问过我，可我真的无法回答。我见过很多次撕心裂肺的死亡，阴阳相隔那一瞬，痛彻心扉的感受至今尚存，可就是无法用言辞精准表达。死亡是人生不可逆转的终结，永远带着那种寒气逼人的冷酷与决绝。

当生命逝去，影像缩在一个黑边镜框里，任何人都只能把躯体交给那些专业人员去打理。无论你生前多么豪情万丈，此刻唯剩无能为力。不管死亡之后是否还有另外一个世界，若我们不能再见面联系，就意味着永恒的隔离。死亡本是 '' 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 ''，探讨死亡便成了人类生命研究中最奥秘的课题。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栻的词，把对被死亡隔离的妻子那一倾思念挽痛之情，表露得哀伤尽致，穿越千年。

      '' 那些使我们高兴的书，如果需要，我们自己也能写。但我们必须有的是这些书，它们像厄运一样降临我们，让我们深感痛苦，像我们最心爱的人死去，像自杀。一本书必须是一把冰镐，砍碎我们内心的冰海。''   我喜欢卡夫卡的这种笔力，不自我掩饰和宽慰，撕破表相，直抵人心。

   直面死亡，就是直面自己。真正的死亡只属于个体，悲痛，也许仅存在于至亲密友间。'' 亲者尚戚戚，他人当己歌。'' 一个人死亡，世界消失，唯剩虚无，无法补偿。

   为自己写的字，是坦诚心底的肆无忌惮，无须言顾左右的躲闪试探，即使面对死亡，记忆截面留下的，也应是自己真实的心路历程和社会谱系。淡定，是看透死亡后依然能够热爱生活。放得下，有担当，不推诿，不逃避，直面凛冽的死亡和还没死的人生。没死，就凭生命的本能而忍受。默然挺住，固然沉重，或许这才是对死亡最傲骨的抗争。美化是浮夸，炫耀是做作。

     死亡虽然霸道，但也不可能统治永远，生命丧失后，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死亡。樵夫一直记着那句长沙俗语当座右铭：要死卵朝天，不死变神仙。死，本来就不足为惜，在未知的基志铭外，清风芳草，自在安然。来过，只是为了忘记，请记住：一定要彻底。

过多面对死亡这类字眼时，会觉得这个世界有点空。一切热闹与努力，一切为理想的奋斗，只是把人生虚空的仓库码得饱滿一点，为最终走向死亡时，对灵魂有个自我安抚和交代。''睡至二二更时，凡功名，都成梦境。想到一百年后，无老少，俱是古人。''

既然这位朋友不能回避，那怕什么呢？该来的，就让他来吧。

   生命的不可逆转性，不可重复的一次性，以及“生年不满百”的短促性，使人们对生命更加珍惜。倘若时光真的可以倒流，生命可以一次次重复不止，长生不老。进入永生之境，面对的将是永无尽头的生命。
  那样，我们固然没有了对死的恐惧，对病的忧虑，对离开这个世界的不舍与遗憾。但是降生之喜，病愈之乐，成长之欢，对生前死后的想象和探索......不也都会随之失去吗？
  没有死亡这个事实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警策着我们，生命岂不成了茫茫无期的囚禁？那活着还有何意义？

换一个角度观察思考，死亡其实可以看作是对生的拯救。死亡，这个不断发生着的事实，不仅提醒人们加倍珍惜生命，还不厌其烦地告诫人类，看到生命的局限。生命以死亡的方式显示着对人类欲望的约束，使之成为人类善良心地的基础。

  所以，我们对死亡也应怀有一种感恩——
  死亡犹如一束强光，照亮了生命的意义。

袁家岭樵夫

死亡，离我们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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