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方

似乎与命运约定，喜欢原野。

如同喜欢青山绿水，古镇老街。常常会去我称之为原野的地方，一路沙尘的河西走廊，祁连山脉相伴的青海高原，陕甘宁豫晋等荒芜凄凉的黄土高原，内蒙二连浩特途中草原，新疆少有人烟的戈壁滩，山峦起伏天高云淡的云南香格里拉，峻峭玲珑的贵州山地，李白笔下的四川蜀道，广西德天途中拔地而起的乳峰，福建龙岩永定土楼野地，江浙一带的粉墙黛瓦田园，齐鲁腹地，皖南山村，东北广阔的三江平原，等等。这些地方的原野，在我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划痕，深深地埋在我的情感里，伴随着我多年的脚步和向往。而雪地原野，则让我在北极村久久伫立在雪地，忘记了寒冷。

终于看完了夏天湿地连着湿地冬天雪白连着雪白的大兴安岭野地，终于踩上了前脚深后脚浅的雪地原野。

木刻楞屋子在黑龙江边有模有样地告诉我，这里是我国大陆最北端临江小镇，位于大兴安岭山脉北麓的七星山脚下，与俄国隔江相望。在这里，我走进了雪的原野。


 

上次来看你的时候，两岸青葱，缓缓流淌的黑水浅滩边能见砂砾在水底清晰着。远远望去，游弋在江面的快艇尾后拉下一串串一簇簇白花花的水花，溅起的水珠大大小小点点滴滴撒落在湛蓝的天空，白云漂浮着拉长着薄薄的长发，与水花媲美着遥相呼应，也迷失着我这个外乡不速之客。

眼下，冰雪覆盖了江面，覆盖了滩涂，云也冰冻着凝固着。只有我的思绪热血流淌，白雾一般的呼吸从嘴边流向这冰天冰地的世界。


 

回首间，看着北极村，看着祖国，看着眼前的热土，想着那年曾经在中欧南欧短暂的时光，感觉异地虽然有着古罗马古希腊的遗风，却不是我的家园。眼前的白雪，眼前的小小的人影，眼前的高空吊架，此时此刻，都是我站在江中的温暖。

 

原野，不仅仅有森林河流，不仅仅有山川平原，不仅仅有荒芜郁葱，不仅仅有阡陌田埂，还有人烟。

有人的原野，会有生命的繁衍；同时，也会给或原来生气勃勃的或寥寂安谧的原野附带来毁灭性的的灾难。上苍给了人许多，也给了原野一片水土和光阴，已经得到许许多多的人，特别是那些已经掠夺了许许多多的道貌岸然的人，该有点良善不要再与原野抢挣寸土寸水，留点给人的繁衍。


 

远山灰灰，天地一色。这独特的原野，让人安静地跟着自己的目光，轻轻地踩着江心的冰雪，给自己一个难得的洗礼。

夏日沸腾的江水已经去了遥远的地方，不再混沌，不再肆无忌惮奔波，在这里歇息着成了整块整块厚厚的冰，寒寒的，冷冷的，却给人带来了另一番天地。眼前花乱的脚印，轮胎碾过的留痕，大概就是人的思绪在蔓延，在碰撞，在天地一色的原野上奔驰。

奔跑的时候，不小心会摔打，爬起来，再往前走。


 

神州北极广场，临江敞开。虽然不大，却如光宇，如朝夕彩霞天际。我觉得每一个去北极村的人，都会去看看，都会在石碑旁留影。这不仅仅是到此一游，而是一次见证。


 

我不该拉近了相机的镜头，小屋本来就远远地在我视野中，虽然有些孤单，有些寂寞。但我忘记了正是这种远视的视觉，它才是原野中的宠儿。

小屋深处一片树林中，自有其蕴藏之韵味，屋前林后，则是一条浅浅的小河，如一盆小景点缀在原野中，如正是炊烟时分，这原野的味道，颇具趣味横生。只是我弄巧成拙了。其实，人常常会自作聪明却弄巧成拙，还不以为然。


 

浩瀚的戈壁滩里，七沟八梁黄土高原，风情万种草原丛中，一般都有或公路或土道或疙瘩路，连接着空旷的原野。如高处远眺，路和道，则成了原野中的骨架，没了这些骨架原野可能还是原始荒蛮时期。不过这种荒蛮之美我们能看见吗？

有了路和道，人的出行方便了许多，却很少有人记得原来的荒蛮之美了。


 

二次去北极村，都与白桦树林错过。早就听说漠河北极村一带盛有白桦树林。大概是受俄罗斯小说和曲波《林海雪原》的潜移默化，竟然一直喜欢白桦树。

这几棵细细的白桦弱弱地站立在雪地里，宛如旷野中的小家碧玉，令人怜惜。其实，正是有了这些纤细的白桦树，这雪地原野才有了诗意。


 

远处，有腰的山，白白的炊烟，前后似无序实有章的民居，面前的一排稀稀疏疏的小树排在不那么平坦的雪地上，构成了一副午后原野图。这图，村托了近前的马拉雪橇，而雪橇上跪着的赶马人，自然成了我的心思。

多少人为了生计，在原野上奔波，一路的坑坑洼洼，一路的弯道曲径；多少人忍辱负重，放下该放下的，挑起该挑起的。这应该算是生活的真谛之一吧。


 

原野深处，几株高大笔直的雪松如原野中的佼佼者，挡住了远山，挡住了西北方向卷来的寒风，也挡住了悉悉索索的风沙，如伟岸般的男子，犹如养家糊口的男人，漂泊东西，呵护着旷野中纯洁的雪，干净的雪地。


 

“白雪纷纷何所似？”“　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古人咏雪联句“因风起”道出雪随风飘舞，漫无边际的自然特点。而《青玉案》词有“满城风絮”句，可谓是异迹而同趣了。

看旷野，读古人诗句词语，方知自己活在局促的居室说雪，真是捉襟见肘，贻笑大方了。惭愧。


 

茫茫雪野，路在何方？被雪覆盖的路，是路吗？

雪，是神灵；雪的下面，有窟窿吗？雪，是纯洁；雪又掩盖了什么？雪，是寒冷；雪的下面，有热流吗？串串疑问，问谁，谁能告诉我，如何走出雪地。

在树旁，我骤然醒了一下，雪的原野，比黄土地原野来得诡异。赤裸裸的荒芜原野，知道脚落何处；雪掩盖的原野，那么美，却得慢慢地轻轻地移动一寸寸脚尖。


 

树枝，在天际留下了倩影。棉絮般的云停在天幕，为光溜溜的树枝村托着，村托着卸了夏装的青枝绿叶，给了树枝铁画般的傲骨。

树枝就这么赤裸裸着，煎熬着漫长的冬日，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为的就是等候春风吹起的时候，给皑皑白雪换上新装。


 

雪野的风，带着呼啸一路奔来，吹破了雪野的寥寂，吹平了凹凸不平的雪地，也吹落了树枝上的残雪。风，狂野着，无人阻挡肆意喧嚣在原野里，蛮横虐待着这静静的雪地。

而雪，依然纯洁着，干净着，给了原野一份天然之美。


 

路，是走出来的。虽然是人为的，也是一份好意。眼前的木栈道，有人赞誉，有人诋毁，不足为奇。赞誉的，谓之方便；诋毁的，谓之煞了风景。众说纷纭，也是不足为奇。

原野，本是野的地方，荒野，雪野，地野，山野，田野，水野。天也会野，人也会野，各野其所，同样不足为奇。是吗？


 

喜欢雪的样子，喜欢她的随遇而安，自成一体。真可谓难得的品质。

雪的精髓，大概就是不显不躁，在哪儿都是一景。冬日来临时，自然生成；冬去春来时，悄悄归去，去了地下，去了河流，去了大海，留给人们下一个期盼。多好的雪。


 

北极村“  最北一店“，如同“  最北人家“，是寻北必到之处。它们也在原野中，只是安卧在原野中的路边，把它们丢弃原野之外了。其实，它们是原野后生的。如同多少年前蛮荒时代，世界即原野。多少年的更迭变迁，才给了原野一部分的涵义。在一定范畴说，人心无垠。那么，人心中也该有一片原野。

人心中的原野，又是什么样的呢？


 

远远地看原野，看一种大气；近近地看原野，看一种底气。

无论怎么看原野，都有一种心境，一种视野。心境和视野，相互交融交错。有时候是自己的感觉，有时候是错觉；张三看到的是章法，李四瞧见的却是无序；早晨的原野，黄昏的原野，两者虽然是同一个原野，但光阴的差异，却让人看了两个原野。

古希腊人赫拉克利特说：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哲学家的说法，能不能用在看原野呢？


 

路基，排树，信号塔，将天地拦腰切断，自此有了不同概念的天和地。当地球自转到一个角度时，天地合一，天回到了家，地也回到了家。人，赖以生存的天长地老却永远到不了这样的家，只能在原野游荡，向往着天堂。

其实，在地上，像模像样的好好活一次，赛过去天堂了。因为，天堂谁也没去过。如果，没有拦腰切断的原野，我们人怎么办呢？


 

站在这里很久很久，因为喜欢这样的样子。

河床上没有一丝丝痕迹，雪，轻轻地覆盖着，没有往日流水的骚动；一边重，一边轻，貌似失去了平衡，却是阴阳平衡般的标志；一滩纷繁，一滩陋简，如一副丹青留白给人想象。在这一刻，人还需要什么呢？


 

虽然是午后，但天恰如傍晚。北极村的53°半的纬度，改变了我们早已习惯了的光阴时辰，也改变了原野。这大概就是自然界的魅力吧。

自然界的规律，违背不了，为什么要去违背呢？


 

镜头仅仅换了一个角度，一个方向，一个焦距，刚才的原野也变了。就这么一个动作，每个人都会做，都会有换了场景的机会。然而，当步移景变的一瞬间，端着相机的人，会想什么呢？

日常生活，有与拍照相似的地方吗？按理说，人的思维快于步移景变，或者与之同步。但人却常常跟不上步移景变，或不善景变步移。


 

木柱上一块块方向指示牌，或指着一个国家的方向，或指着一个城市方向的距离公里数。指示牌的本意是告诉人们其他地方距离这里的远近，我却感到一种暖意在脚底升起：人是需要方向感的。

没有了方向感，人会迷失，有的还会误入歧途。尤其是在雪地的原野中，当一片白茫茫的时候，路被白雪掩盖时，想一想路在左还是在右，想一想路的形状，终归比一脚浅一脚深来得谨慎些，至少少走弯路了。


 

估计每一个去北极村的人，都会找到这里：中国北极点。我把这里看成北极村原野的终点。终点往往是起点。

读书时，物理老师问，从教室出发为起点，绕地球一圈回到教室，距离为多少公里？老师自我回答说，距离为零。当时我觉得与其说是学到了一个书本知识，还不如说学到了一个社会知识。不归者去了无限大距离，归者为零回到原点。

在记忆的糊涂里，隐隐约约想到了古人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恍惚中记得陶大人喃喃自语：日光暗淡，即将落山，我流连不忍离去，手抚着孤松徘徊不已。连陶大人都以天命为乐了，小民还有什么不能付之东流的呢。

只要恪守着爱和良善，这辈子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