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方

山西连着陕西风沙千里，自然肃穆人文翡翠。站在大漠荒天极目望去，眼帘一片浑厚苍莽，云层缓缓移动，云下尘土绞风，卷舞弥散。弥散中，李家山、西湾村这两处独特的民居仿佛天和地在亘古的静默中面面相觑。夜色黑黑的时候，我们到了碛口古镇，只觉得耳旁响起古道的驼铃声嘶哑在晚间的风沙中，稀疏而拖沓。

被誉为九曲黄河第一镇的碛口古镇，就这样安卧在黄河边数千年。曾经鼎盛时期的北方商贸名镇，仅留下几处明清和民国时期的民居群。好在还能在这些民居中穿越徜徉，还能看到古镇至今依然原始质朴的民居生活形态，徘徊中觉得碛口是活着的古镇。

在客栈住下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黄河流淌的声音。二十多年的夙愿，无意中尘埃落定。真所谓，有意不一定成正果，无意却成就玉宇琼楼。


 

这里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渡口吧。当地人跟我说，河这边是山西，河对岸就是陕西吴堡县。它们千年两相望长相守，如一对伴侣，搭档，知音，谁也离不了谁。

我喜欢这里。尤其喜欢河边的小船。清晨里，我遐想自己划着小船，去对岸寻找知音，在岸边席地而坐，把热气腾腾的茶水倒进那只红红的杯子，看着她浅浅地抿一口我特意做得茶，看着她微微地笑着。轻轻的笑意，吹动了静静的黄河。


 

晨曦中，湿漉漉泥泞般的古道说，昨夜下雨了。可窑洞式的客房却没让我听到黄河边的雨声，若客房有窗棂临河则能聆听夜晚的河水声雨声。还是错过了这天籁之音。

望远山黄河，才明白：山有时候错过河水，河水有时候错过山峦；偶尔遇见相逢，则山水相连成了青山绿水相依为伴。


 

不如南方老屋雕梁画栋，不如江浙皖南砖雕石刻，却有西北粗犷大气，古韵遗风质朴，良贾深藏似的城堡式大户人家更显深邃，独特一方，并得以善存流芳。

我站在楼台灯笼下，听着黄河水声，看着黄河样子，想着：任何地方都有自己一方的奇特，人也如此。可，为什么常常会忘记这一简单的法则呢。


 

石头屋，石头拱门，石头墙，石头坡路，石头的气息，石头的命脉，石头的文化，石头的故事，石头的传说，我变成了石头中的探窥人。去过几处石头堆垒的石板屋、石头村、石头城，觉得这里的石头气息与众不同。碛口民居中环环绕绕的路、弯道、坡度；墙壁、门檐，在西北地方见识不多。这些石头组成的民居，却印证了碛口是活着的古镇传说。

喜欢这样的石头：坚硬、坚毅、坚实、坚韧的操守；喜欢这样的石头：坚忍、坚贞、坚定、坚守的品质。平平凡凡的石头，撑起了天耕耘在地，无声无息，年复一年。男人，该有如此品行。


 

岁月在这里留痕，多少故事在门里一代代相传，多少炊烟在门内一代代缕缕升起袅袅飘散；看一眼简简单单的拱门，摸一下破旧苍白的大门，真想推开门走进去看看，看看里面的庭院。

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寻找，寻找。。。。。。


 

又是一个石头垒砌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的眼光落在墙缝里的或绿葱葱或枯萎萎的草上。草，就这样长在石头缝里。石头缝里浅浅的灰土，成了草的生命之源扎根的地方，稀少的雨水维系着一茬一茬的绿一秋一秋的枯。

草，就这么活着；在石头缝里活着。春夏的时候，绿了美着；秋冬的时候，黄了枯荣着。人，也如此；人却有更多的脆弱。由此，人若草，人不如草。


 

继续着石头的遐想，忘了回眸。

走着石头路，摸着石头墙，描绘着石头的形状，找着石头的心。

石头有心吗？我曾经傻傻地说过，水有心，石头有心吗，有吗？问谁呢，谁都可能笑我，笑我痴呆。

我相信石头有心，如相信水有心一样。只是，是否找到。


 

终于走进了庭院，大概是我的虔诚博得了主人同情，让我肆意拍了几张照片。干干净净的院子，数孔窑洞诱惑着我的脚步，一会走近它，一会驻足欣赏着它。

说不上什么心情，说不上什么追求，只是傻傻地喜欢着这样的庭院，喜欢着窑洞里散发出来的温暖。干净的庭院告诉我，这家人的勤劳。


 

还是这个庭院。在高坡上无意回眸了一会刚才呆过的庭院，给了自己一个回音：在这里我看见了碛口为什么传承了几千年的缩影。

一个庭院的干净，少不了主人的操持；一个家族的兴衰存亡，因为族人的懒惰勤奋；一方文化的底蕴，系着文化的呵护传承。而良善，大概是这些的基石吧，如这里的石头。


 

独特的房型，油然想起福建永定的土楼。可眼前的民居非土楼，也非似其他地方的民居墙面有窗户几扇。想找当地居民讨教这民居的风格，也想知道高高的墙面为什么缺窗少棂。或许清晨太早的缘故，没遇见可问之人。

但这样的民居风格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和疑问。在这里，我一下子感觉碛口的谜，碛口的学问。


 

踩着晨曦，走上高坡，看见了记载里的湫水河入黄河之处，也远远地貌似看见著名的大同碛。碛？查了字典后才知道碛的意思，原来是指浅水中的沙石。

有记载说，“黄河进入大同碛，河面急剧收缩为百米左右，河水涌向落差约10长3000米的倾斜河道，顿时水流湍急、浊浪排空、咆哮如雷、声震十里，观者无不惊叹。”这样的场景，我在壶口见过，在这里我却把心思摸到黄河的弯处，黄河去了何方。


 

依坡而筑的民居延伸至河滩，屋顶顺着黄河密密麻麻的填满了我的眼帘，给了我莫名的兴奋。喜欢看远景，看有屋顶的远景。在香格里拉龟山顶上看灰压压的一大片屋顶；在贵州苗寨看层层重叠一大片屋顶；在皖南西递看粉墙黛瓦一大片屋顶；在泰山绝顶看隐隐约约中泰安市一大片屋顶。。。。。。

看着远景，心境豁然，愉悦再三，似乎飘然来世不枉走了一遭。


 

碛口卧虎山上的黑龙庙，建于明代。站在依山傍水的庙宇平台上，湫水河与黄河的交汇尽收眼底，不失观景的一个好去处。

我又在胡思乱想，这碛口，如果不在黄河湫水河旁，会不会如黄土高原中的一个不知名的村落，还是不是远古至今的商贸重镇。看来，生存离不开水；传承和发展进化更离不开水了。水，该善待着。


 

出于对别人的尊重，我都在征得别人容许的情况下，才拍正面人像。

眼前老人已经88岁了。老人依靠在墙上，卖着手中的玩具。没有声音。

我不愿在此描绘老人。

我没有能力描绘老人。

我没有资格描绘老人。

老人的眼神；老人右手食指关节凸出的一块肉骨，给我们讲着故事。


 

在拱门前，在这砖墙边，老人和我，我和老人，一起说话，说了二十多分钟。说话的声音平平淡淡，无旋无律，简约无序，却让我二次泪流满面。

仓促中，十分难为情地十分羞涩地塞给老人一些钱，走二三步回头看看老人，老人一直在我身后摇晃着手中的玩具。

石头铺就的下坡路，为什么如此坚硬，如此不平？


 

斑斑驳驳的砖石散发着大西北的粗犷野气，圆整的拱形门洞弥漫着不亚于文艺复兴时代的艺术感想，精致的木质门窗穿越了江南一带风韵又别具一格华贵在千年古镇，简朴笨拙的小平台和台阶毫不逊色于上海外滩大楼的拾阶。

静静的，没有喧哗，没有色彩，实实在在地传递着古时的文化，积聚着艺术的精华。金光灿灿的一定有价值吗？书法中的枯笔，并不是描绘的；丹青中的留白，并不是一味随心所欲；油画中高光低色并不是涂鸦一片；还有，还有。

但，质朴，是无价的，是一种自然艺术。


 

碛口人的生活，简简单单，如窗台上的南瓜。说话的声音，也是简约明了带着浓厚的方言。问路，给你仔仔细细不厌其烦；相逢，给你和颜悦色温温和和。在古镇街上，巧遇曾经在上海崇明岛上当过兵的中年人正香喷喷地吃着米饭。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喜欢吃大米饭，是从崇明岛上开始的，大米饭一吃就顿顿大米饭吃了几十年。他说喜欢香喷喷米饭的味道。

是啊，米饭的味道；面的味道。就这么简单，纯朴着。


 

是传说中的古道，也有人跟我说是茶马古道。古道沿着黄河，黄河沿着古道。两者相伴生生死死百年千年，一起咆哮一起嘶哑。咆哮中，历史一层层厚积；嘶哑中，文化一代代相传。

远在新石器时期，碛口这方土地上就有人类居住、生息、繁衍。如今，黄河依然在流淌，古道却在延伸，渐渐会失去嘶哑的声音。

 

                                                                                                                                            2015.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