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荷

忽如远行客

白音格力

一

一个朋友突然喜欢上了收藏，周末叫我去赏玩。去了才知，他的藏品根本不是稀奇物，而是儿时农家常见的泥罐，大的小的，圆的方的，缺边的，裂缝的，几乎全是破旧相。

朋友却得意，说为这些泥罐，他跑了一二百个村庄，并指给我看罐身：“有山水！”朋友因知我喜欢山水草木，定能与他共鸣。那些山水，几缕曲曲折折的线条即勾勒而成，起伏错落为山，平缓流畅为水。大同小异的构图，旁边落款“黄山”“西湖”等，粗陋间，尽是潇洒野趣。朋友洋洋自得：“罐里有水，有云，把玩时，像我采来的一样了。”

记得曾在书上看到有关藏品的评论，说：藏品的熏陶与烟云供养，会让人步入另一个境界，用形容柴窑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千年火气隐，一片水光披”，透过眼前藏品，你仿佛看到自己的前世与今生。

我相信，属于我的那个泥罐，在黛瓦粉墙下盛过白雪雨水，在青石小巷里藏过桨声灯影，在山之巅听过风雨合鸣，在水之湄闻过泉石清响。如此，不管经历怎样的人生，我都如同走在好风好水的景色中。

二

楼下某处，一老者开辟一小园，从春到夏，一园花开得簇拥芬芳。喜欢这里，所以常轻手轻脚翻过绿栅栏，蹲在几株虞美人前。整个人，染着香，染着静。恍然就感觉，阳光从唐朝山寺的钟声里起程，清风自宋朝卷帘人的指尖出发，如侣而来。

一株虞美人，半日浮生，白云千载。静于一处，更深地理解了那一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是的，我一直做着旅行的梦。

或许只是为了一山的云水，一墙的花影，一朝古老平仄的巷，或许仅仅就是为了一个人，你打开一段旅途，犹如打开一本书。一段行程，琉璃瓦，青石巷，在一颗心上，叠满深深浅浅的印记。再回首，点点滴滴，话长纸短，云散长空，只剩下水雾泅染，遥天缥缈。

对于那些关于寂寞关于流离的旅途，我愿它如一本书，读过，缓缓合上。然后，在日月重叠间，每念起，便开满空谷幽兰，清风过处，韵远音清。最终，百转千回的行程，不管悲苦，不计得失，似乎就走到了人生的善地，走向清澈明亮。连寂寞，都是慈悲的。

旅行，是一个人隐密花开的小径，你与一处景，或一个人，多年不曾再见，却是最美的时光。

最美的时光一定是这样的：花一开满就是你，风一吹来又是你；想见你，忽如远行客。

三

以前住在海边，夏天一出门就看见沙滩边咖啡屋门口漂亮的太阳伞与椅子。曾写过，突然某一天，在这样一个安闲的地方看过去，我看到那些来不及浪费的青春和光阴，它坐在那里，白发苍苍。从来，从来没有过去坐一坐，因为觉得那里不适合一个人。

直待一生赴了约，人又散去，新月如水，回首时再看，也许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才适合，走过去，静静，坐一坐，坐在往事里——相伴晚风，落日，黄昏；遥看飞鸥，远水，云走。

一生总有到不了的地方，爱不了的人。某一时，你在窗前看一株植物，或路边看到一个身影，你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这样的小心情，不正像是要去某个胜地看风景，一路上，你拾起落的花，看到依旧绿的叶，回想起一页诗，念起一个人，心比路远，永远不到达才最好。

忽然之间，你是他来去自由的远行客，不惊不扰，不悲不喜。因为你已走过他的路，住过他的城，走过他的心，爱过他的人。

四

我知道，人生最美的旅行，是走在通向另一颗心的路上。走在这样的路上，世间在你心里，云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鸟语。即使终有一天，你一人走在回途中，再看身后，江山如画，万境自闲，人心自闹。

       从此，在夜下窗前小坐，看月色，或听一缕风，想这样的我，行走的旅途，不过是一室一心。但感觉一路，日光朗清，月色旖旎，有人相伴，有花同赏，有亭同坐，有风同语，已是至珍至爱的行路。再看月色千里，皎洁相照，而花影无数，一如我们千里来赴约。

 （《青春美文》2014年第9期专栏  画/许文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