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今天是母亲节。在这个特别的节日里，有心想留下一些关于母亲的文字，作为纪念。但一旦坐到电脑前，一时竟不知如何写起。好在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劳作，也不用顾忌什么，就想到哪写到哪吧。

    细细想一想，自从能拿笔写东西以来，我还真的没有认真写过关于母亲的文字。学生时代曾经常要写关于父母的作文，我都毫不犹豫地选择写了父亲，因为小时候我最喜爱和崇拜的是父亲。那时母亲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大字不识几个，而且性格急躁，动不动要打骂我们，与知识渊博、乐观健谈、和蔼可亲的父亲相比，母亲实在没什么可写的。 ­

    小时候，母亲给我最大的印象是严厉。说实话，那时我对母亲的不满远多于喜爱。因为那个年纪的我不懂得母亲的心。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母亲白天要在生产队里劳动挣工分，回家还要忙家务活。那时我们的房子后面有一个小屋，那里总饲养着一两头猪。所以母亲还要忙着切猪草拌猪食。另外，家里还一直有一台铁木织布机，农活忙完时，母亲就织布来补贴家用。一家人穿的鞋子和毛衣也是母亲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可想而知母亲有多忙碌。母亲永远有做不完的活，我打记事起从没看见母亲闲坐和闲聊，除非是她生了病。 ­

   母亲个子不大，身体也不是很结实，还有支气管炎，稍一受寒就要感冒发烧并引发咳嗽，我们的耳边经常有母亲接连不断的咳嗽声。母亲病了舍不得花钱去打针吃药，常常是挺着照样干活，只有实在撑不住了或父亲周末回家逼着她才去打上一两针。身体不好，仍要做很多事，心情自然不好。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们不慎做错了事，或摔坏了东西，那就遭罪了。母亲会铁青着脸用很恶毒的话骂我和弟妹，我是老大，我自然挨骂挨打得最多。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母亲坐着凳子上边喘气边狠狠地责骂我们的情景。如果做错了一件事，母亲一骂就要骂上好几天，直骂得我们看见她就心惊肉跳。假如有时做错了事母亲很生气，但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就会一声不响走过来，揪住你的耳朵或大腿上一块肉，使劲地拧，放开时就是一块淤青，会疼上好几天。

    那时候挨了打，我心里就怨恨母亲，也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一点点小事要发那么大的火？为什么在我做错了事后不耐心指导我，而是一味地训斥和责罚？我甚至发誓等以后自己做了母亲一定要好好对待孩子，不打骂他们。 ­

    在母亲近乎残酷的训练下，我小小年纪就知道看母亲的脸色行事，也比同龄人更早识相和懂事。我十岁就能有模有样地帮妈妈织毛衣——母亲总是起一个边，让我织毛衣的主体部分，遇到开叉或织领子等技术活就交给她。我十二岁就能纳鞋底，而且纳得很不错。我勉强能扳到纺车把手就学着做纱，勉强能踩到织布机踏脚就踮着脚接替母亲织布，做饭烧菜收拾整理等家务事更是不在话下。而且在母亲的影响下我渐渐养成了独立好强、勤奋刻苦，做事不偷懒，要做就把它尽力做好的习惯。 ­

    直到我自己做了母亲，特别是我人到中年以后，我渐渐明白了母亲那时容易发火的原因，也就理解了母亲。那时父亲在江阴上班，只有到周末才回家一天。家里所有大小事情都是母亲在操劳，实在是不容易啊！母亲一个女人家带着三个孩子（我们姐弟三个都只相差两岁），既要忙外面的农活，又要忙家里的事，有时我们姐弟之间还要争吵。家里经济不是很宽裕，母亲又要强，凡事不肯落在人后，但身子骨又不硬朗，自然心里有很多的焦躁和不满。然而父亲要一周才回家一次，那时不比现在通讯发达，能打个电话什么的，平时母亲遇上事，别说找个人商量，连个抱怨的人也没有。母亲又是个少言语的人，不善排解自己的情绪。而心里的怨气积到一定程度总要由内而外地迸发，母亲自然只能把气撒在我们身上了。父亲呢，难得回家，等到他回来，家里的事母亲都处理好了，他看见的永远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还有可爱的我们（每当父亲回家的时候我们最开心，自然特别乖巧可爱，加上一周才和我们相处一天，父亲可能看我们特别顺眼），父亲还能有多少烦心事？心情好，自然对我们和颜悦色了。以前我一直觉得父亲很伟大。但现在细想想，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母亲的作用可能还要更大些。你想，若不是母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一个家，并在家任劳任怨养育孩子，操劳家务，父亲怎能在外安心工作挣钱养家呢？ ­

    随着我们长大成人，母亲的脾气就越来越好了。后来我们都成家立业，每逢周日或节假日带孩子回去，母亲仍是那样的忙，总是乐呵呵地给我们烧呀洗呀，渐渐地连脾气都没了。对待孙儿辈的耐心和慈爱更是让我妒忌，任凭孩子们怎么淘气，母亲也不骂上一句，更不用说用手打了。母亲说，这是隔代亲。从这点上，我真切体会到了母亲的善良。 ­

    母亲一生节俭，也很会持家，我们小的时候，父亲一个月才40几块钱的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母亲做事很有计划，知道细水长流，未雨绸缪，凡事精打细算。看口粮不够吃，母亲就早早让我们搭配着吃粗粮——吃菜面，里面放些山芋、面疙瘩；有时吃南瓜，里面也放些面条、糯米粉园子，现在想来那是极营养的呢。家里偶尔来亲戚买了一碗肉，待亲戚走后，母亲只允许我们每天吃一块，绝不会让我们姐弟三个一顿全部报销的。有好的菜，总藏着等父亲回家吃。但逢年过节，即使家里经济不宽裕，母亲也要为我们添置新衣，赶做新的鞋袜，如果实在没钱买布料，母亲就用自家织的布染上漂亮的颜色为我们赶制新衣。总之一定要让孩子们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为的是让我们每一年有一个新的开始。 ­

    母亲长得白净端庄，秀眉朗目，年轻时是公认的美人（遗憾的是母亲优良的基因竟只有很少一部分遗传给我，我大多随了父亲），大凡长得好看的人都很注意爱护自己的形象，母亲也是这样。在那个物资生活匮乏的年代，尽管很忙，母亲总是把自己和孩子们收拾得整洁干净。如果要出门，哪怕是回一趟娘家，母亲一定要洗头洗脸，自己把头发修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再擦上一点雪花膏，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咋一看上去，一点不象农村妇女，到像一个很有修养的知识女性。 ­

    母亲识字不多。她自然不能和父亲一样经常看书读报。她的最大的爱好是听或看戏曲。京剧、越剧、锡剧、黄梅戏、、、、只要是戏曲，母亲都喜欢。母亲记性也好，看过的人物和情节都能记得。高兴时，也要轻轻哼几句。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哼京剧《苏三起解》、黄梅戏《天仙配》、还有越剧《十八相送》、锡剧《双推磨》等中的片断，所以也能哼上几句。母亲看戏时总是很安静，看到感人处，忍不住抹眼泪，同一剧目，母亲可以反复看，百看不厌。冬天的夜晚天黑得快，睡觉还早，如果有空闲，母亲在做针线活，父亲也会给母亲读上一段故事书，这时的母亲也是很安静很温柔地边做边听，一副很幸福很满足的样子。这个时候的母亲是我们最喜欢的形象。 ­

    母亲在家对自己的孩子很凶，但与左邻右舍是一团和气。往往刚刚还在满脸怒气地训斥我们，恰好邻居来访，母亲立即换上笑脸，笑吟吟地让座倒茶，轻声细语地和人交谈（父亲为此经常和母亲开玩笑，说她像戏台上的人一样会变脸）。邻居缺长少短，向母亲开口商议，只要家里有，母亲总尽力相助。所以母亲在村上很有人缘。 ­

    母亲一生没出过几次远门，除了去过几次上海（父亲年轻时在上海工作过），后来为看病去过南京两次。此外就一直守在家里，也很少上街。母亲也不喜欢出门，用她的话说是：“出门一里，不如家里。”母亲始终认为最好的地方是自己家里。 ­

    母亲现在已经74岁了，身体还很不错，仍操劳家务（母亲始终不要父亲做家务，这也是父亲的福气），她还经常去自留地忙活（说来也怪，母亲年轻时病殃殃的，年纪大了身体反而变硬朗了）。空闲时她也打打小麻将，消磨时光。父亲每月有近2000元的劳保工资，作为生活费，节俭一生的父母完全够花还略有积余。进入暮年的母亲和父亲每天相依相伴，乐观安康。我明白，这是母亲辛苦大半辈子积的福。对此，母亲也很知足。 ­

    我的母亲很平凡，但她的身上集中体现了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她勤劳、美丽、谦虚、忍让、俭朴，富有爱心和自我牺牲精神，她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为了家和孩子，奉献出了全部的精力和心血，她的平凡中彰显着伟大！ ­

    我永远热爱我的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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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于 2009年5月10日——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