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辱不惊

13、再學幾首小令
　　
　　（1）調笑令
　　《調笑令》，單片，32字，三韻段，首段三詞句，前兩“二言句”為“復唱”格，故兩仄韻、一疊韻。中段換韻，為二平韻。末段首“二言句”為中段後一句兩尾字倒置，但要意義通順，格式為“平仄”。其後之“二言句”為“復唱”格，故二仄韻，一疊韻，通常為入聲韻。
　　
　　《調笑令》格式
　　平仄*，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仄]仄*。
　　
　　【註】：下有粗橫線者為平聲重複字，下有波線者為仄聲重複字。中段“平平仄仄仄平”句式末兩字必須是“仄平”格，且倒置意通。
　　
　　【例詞】：
　　調笑令 韋應物
　　河漢，河漢，曉掛秋城漫漫。愁人起望相思，江南塞北別離。離別，離別。河漢雖同路絕。
　　
　　【註】：（1）河漢：銀河也，俗稱天河。（2）秋城：秋天之邊城也。（3）塞北：邊塞以北也，征戰疆場也。該詞乃寫塞北征人之愁思。
　　
　　調笑令 戴叔倫
　　邊草，邊草。邊草盡來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萬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聲愁絕。
　　
　　【註】：（1）邊草：邊塞草原也。（2）兵老：老年之兵也，老字為押韻而倒置。（3）山南山北：山，乃指“陰山”也。（4）胡笳：胡人樂器，其聲有凄涼之感。
　　
　　【述評】韋應物詞為一首征人愁思詞。乃一從江南到塞北戍邊，晚上巡邏，看到天河（銀漢），便思念自己的故鄉（江南水鄉），但已別離江南來到塞北，歸路遙絕，難得回歸也。
　　戴叔倫詞亦是征人愁詞。乃寫長期守邊老兵“老死不歸”之悲愁。反映了當時連年戰爭，兵員不足，故而老人也被徵來從軍的社會面貌。
　　
　　（2）更漏子
　　《更漏子》，小令，雙片，46字，每片23字。上下兩片格式基本重複，只是對應首句三言略異。上片兩韻段，首段三詞句，二仄韻；末段二平韻。下片亦兩韻段，首段三仄韻；末段二平韻，亦有過片不用韻者。所謂“過片”，乃指上片結束，轉入下片，下片之首句也；在長調中，亦謂之“換頭”。其格式如下：
　　
　　《更漏子》格式
　　仄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 平仄仄， 仄平平**。[平]平[仄]仄平**。
　　平平仄*，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
　　
　　【註】：轉入下片，“過片”亦可用“仄平平”格式，不用韻。下片末段首句可用“仄仄仄”格式。通常詞中三言句用字比較靈活。
　　
　　【例詞】：
　　更漏子 溫庭筠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
　　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註】：（1）漏聲：漏之滴水聲，漏乃古代計時器也。（2）花外：花叢之外也。（3）迢遞：遙遠也。（4）塞雁：北方邊塞飛來的大雁也。（5）城烏：居於城內的烏鴉也。（6）鷓鴣：雉屬，形似鵪鶉，體大如雞者。一說為布穀鳥。（7）謝家池閣：妓院歌樓也。謝家，謝娘家也，謝娘，唐代名妓也。（8）紅燭背：背對紅燭也，面朝牀裏而臥也。
　　
　　更漏子 溫庭筠
　　玉爐香，紅燭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註】：（1）玉爐：香爐之美稱。（2）紅燭淚：紅燭燃融溢流也，其寓意為燭代人愁而泣。參看杜牧《贈別二首》：“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3）畫堂：古時棟梁檐椽等處多有繪畫，故云。堂，正房也。（4）秋思：秋天人之思念也。（5）眉翠薄：畫眉之黛色略淡也。翠與黛，色近。（6）鬢雲殘：鬢髮亂也。古多形容女子濃髪如雲，故詩詞中多以雲代指髪。（7）衾：睡眠所蓋之被子也。（8）空階：無人之階也。空，又有“徒勞”“白費”之意。
　　
　　【述評】前一首以寫景抒發情感。寫女子獨守空房，思念情人。上片主要寫景，以動烘托其靜。以“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的夸張筆法，凸顯出女子寂寞難耐的心情和閨閣的寂靜。下片前三句描寫閨閣起居環境，女子就在這樣的氛圍內惆悵難挨。后三句乃寫女子百無聊賴，只好垂下繡簾，背燭面裏而臥，漸入夢鄉。“夢長君不知”乃反筆也，實則乃突現出女子夢中依舊思念之情。
　　後一首亦是寫女子獨守空房，思念丈夫（或情人）。“玉爐香，紅燭淚，偏照畫堂秋思。”寫的是：一個秋天的夜晚，閨房中香爐之煙縷裊裊，紅燭流著淚正在為主人發愁，而主人呢，正在思念遠別而去的丈夫。“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則側面描寫了女子因一人獨睡反側難寐的情景。“眉翠薄，鬢雲殘”都是輾轉反側造成的結果。“夜長衾枕寒”，因難以入睡，故覺夜長。一人獨眠，自然覺得凄涼，因而心怨“衾枕寒”。下片，“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寫的是：三更天，正是女子因離別之情苦苦思念之時，堂外梧桐樹卻傳來了雨滴聲。這雨滴聲宛若相思曲，“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就這樣，女子一夜未眠，受盡相思之苦。
　　該詞作者溫庭筠，詩與李商隱齊名，詞與韋莊并稱，被尊為“花間派”之鼻祖。詞風艷麗，以寫情為其擅長。
　　
　　更漏子 賀濤
　　上東門，門外柳。贈別每煩纖手。一葉落，幾番秋。江南獨倚樓。
　　曲闌干，凝竚久。薄暮更堪搔首。無際恨，見閒愁，侵尋天盡頭。
　　
　　【註】：（1）贈別句：言每次勞煩女子折柳贈別也。纖手：言女子手之纖美。（2）闌干：通“欄桿”。（3）凝竚：一動不動地佇立著。（4）薄暮：太陽已落，天尚未全黑曰薄暮。（5）更堪：更難忍受。搔首：人急無奈時的動作。（6）閒愁：有暇而愁，忙則忘愁，故云“閒愁”。
　　
　　【述評】賀濤這首詞“三言句”的格式有所變化，通常“三言句”在詞中用字比較自由。該詞反“閨怨”而成“丈夫之思”。乃寫一男子與妻子（或情人）多次別離去江南（或為經商），秋天獨倚樓臺，遙遙相思，凝目佇立，侵尋天盡頭。其愁也劇，其思也長矣。
　　
　　（3）女冠子
　　《女冠子》，小令，雙片，41字。上片23字，兩仄韻，兩平韻。下片兩平韻。其格式如下：
　　
　　《女冠子》格式
　　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或：[平]平平仄仄），仄平平**。
　　
　　【註】例詞中，溫庭筠詞首句使用了“平仄平仄”句式，韋莊詞使用了全仄句。《花間集》中溫庭筠另一首詞首句為“平平[仄]仄”句式。《女冠子》可能為溫庭筠首創，《花間集》中溫庭筠的兩首詞均描寫女道人，“女冠子”即有“女道人”之意。古女子不冠，只有女道人冠冕。故稱女道人為“女冠子”。至韋莊，則用來寫一般情愛。
　　
　　【例詞】
　　女冠子 溫庭筠
　　霞帔雲髪，鈿鏡仙容似雪，畫愁眉。遮語回輕扇，含羞下繡幃。
　　玉樓相望久，花洞恨來遲。早晚乘鸞去，莫相遺。
　　
　　【註】（1）霞帔：女子飾物，薄紗裁製，披於肩，兩端從胸前至臂腋下後出，拖於地。舞女所用者甚長，可舞動以造舞姿。雲髪：形容女子濃髪如雲也。（2）鈿鏡：描寫女子頭上飾品照在鏡中也。鈿，金銀薄葉製作的花形頭飾，古時官夫人所戴多為鳳凰造型，戲劇中多稱“鳳冠”，實乃誤也。（3）遮語：古時女子笑或與人說話，是不能外露齒舌的，故常用物遮掩之。該句是說，女子說話時用輕輕的團扇遮掩住口齒。繡幃：床上繡花帳子。此處代指床。（4）花洞：女子閨房也，因該女子乃一女道人，故稱“洞”。（5）乘鸞：借用了蕭史、弄玉的故事。傳說蕭史善吹簫。秦穆公之女，小名弄玉，聞之愛慕有加。秦穆公便將弄玉許配與蕭史，并建了一座樓，名曰“鳳凰臺”，為其夫婦居所。蕭史整日教弄玉吹簫為樂，後簫聲引來鳳凰與龍，於是，蕭史乘龍，弄玉乘鳳，升天而去。鸞，鳳凰之別稱也。
　　
　　【述評】該詞乃描寫一年輕美貌女道人，與一男子的戀情。上片前三句，以一男子的視角，描述了該女子的容妝之美。“畫愁眉”三字與下片的“花洞恨來遲”前後呼應，更突出了女子的多情。上片后兩五言句，則描述了女子柔情嬌羞之神態。下片乃描寫女子的心理活動。前兩五言句是說，女子在樓上盼望情郎已久，恨情郎緩緩來遲也。后兩句，乃女子的心愿。盼望著有一天，與情郎雙雙“乘鸞”而去（“早晚乘鸞去”）。最後囑咐情郎莫要將其遺棄也（莫相遺）。
　　
　　女冠子 韋莊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註】：（1）佯低面：裝作低面也。佯，假裝也。（2）斂眉：蹙眉也。（3）除卻：除去，除了之意。
　　
　　女冠子 韋莊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語多時。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
　　半羞還半喜，欲去又依依。覺來知是夢，不勝悲。
　　
　　【註】：（1）桃花面：引自崔護《過都城南莊》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東風。”（2）柳葉眉：多形容女子眉如柳葉細長之美。（3）依依：不捨貌，依依不捨也。
　　
　　【述評】這兩首詞，語言直白，以描寫人物的神態，來表現人物的柔腸纏綿的情意。上首，“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像面對面説話一般，交待了分別時的時間。“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描寫了女子忍淚惜別，怕情人知曉，故低面以避，以及被情人看見，則半斂眉峰，含羞不語的神態。充分地表現了女子脈脈含情，溫柔纏綿的深蘊之情意。只此兩句十個字，則刻畫得如此細緻入微，真可謂入骨三分。下片乃寫別後女子一往癡情，“人已愁斷腸，偏有夢相隨”，此種愁思，“除卻天邊月”，是“沒人知”曉的了。極度誇張相思之情。
　　下一首乃寫夢中相見。“昨夜夜半，枕上分明見，語多時”，乃交待夢境：夢裏仿佛同枕共臥，私房話說了許久。“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夢中所見女子依舊是粉面桃顋，顰姿羞容，低眉半眸，秋波欲滴，可謂嬌態可掬也。就這了了十個字，便將一個含情脈脈的美麗女子展現眼前，可見“韋詞”之功底。下片，“半羞還半喜”乃寫二人親熱時的女子神態，“欲去又依依”乃寫相別時女子欲去又依依不捨的神情。最後，“覺來知是夢，不勝悲”交待了做夢者夢醒皆空的惆悵與不勝悲傷。古人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該詞正表現了這種日思夜想的癡情。該詞可謂寫夢情之典範。
　　《歷代詞人考略》評曰：“韋文靖詞，與溫方城齊名，燻香掬艷，眩目醉心，尤能運密入疏，寓濃於淡，花間群賢，殆鮮其匹。”該評可謂對韋莊詞之精闢之論也。
　　
　　以下乃筆者所填幾首：
　　調笑令 春
　　春雨，春雨，染翠柳絲千縷。桃風搓皺漣漪，孤舟輕棹別離。離別，離別。人去梨花飛雪。
　　
　　更漏子 思 苦
　　赴郊河，隄柳約，月色朦朧霧薄。情切切，兩依依，喃喃細語低。
　　又東風，花幾度，故地重遊思苦。風瑟瑟，雨霏霏，依稀麗影歸。
　　
　　女冠子 嘆伶仃
　　夢裏又見，徒駭河邊那晚，夜暝暝。相約慶芳誕，遙尋牛女星。
　　山盟不離棄，誓約伴斯生。如今人兩地，苦伶仃。
　　
　　【註】：“山盟不離棄”句式乃永明體保留句式，即“三四互換”句式：“平平仄平仄”。

1. 如夢令二首
   　　（一）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二）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述評】這兩首小詞可謂清新、感人。第一首乃回憶，“常記”說明了這段發生在少女時代的故事，銘記在心，深刻難忘。故而寫的十分風趣。這應該是一次與家人一起的郊遊之趣。古時的少女不可能像現在的孩子一樣放浪，敢和“朋友”去喝酒。那時，女孩出門只能跟隨大人行動，不能脫離家人視線。這一次，一家人划船遊玩到“溪亭”，在亭中喝酒賞荷，不覺已到日暮。這時大家都有點醉了，興趣已盡，便划船回家，誰知卻辨不清歸去之路，所以誤入荷叢深處。爭渡？怎么將船撐渡出去呢（爭，通“怎”）？自然，在藕花深處折騰了一番，結果將沙灘上夜宿的鷗鷺驚起，飛於別處。李清照少年時全家居於濟南。此段故事，很可能是李清照一家游大明湖時發生的事情。那時大明湖及其以北為一片沼澤荷塘。面積比今之大明湖要大得多。翠荷碧連，渺無邊際。遊船進入，極可能迷失方向。
   　　第二首寫的應是李清照結婚後的事情。這是一首惜春詞，“綠肥紅瘦”正是暮春時節。綠肥，枝茂葉闊，綠色蒼鬱也。紅瘦，花漸凋零，芳菲憔悴也。更何況“昨夜雨疏風驟”。因為昨晚喝了點酒，不勝酒力，故而沉睡一夜，至晨酒力未盡。因為一夜的風雨，花兒肯定凋謝了不少。故一起來就問侍女（捲簾人，丫鬟也）。侍女卻回答：海棠依舊開放著。女主人便說道：知道嗎？這時節應是花少葉肥了。該詞用主婢一問一答，巧妙而風趣地表現了作者的惜春之情，使人不至過於傷感。“綠肥紅瘦”，乃為名句，傳唱於世，可見李清照用字之巧妙也。
   　　
   　　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述評】這是一首寫離愁之詞。李清照的離愁之詞，多因丈夫外出而寫，可見二人情感之至。該詞據傳乃李清照與丈夫結婚不久離別之作。上片，“紅藕香殘玉簟秋。”乃寫秋，秋天來了，紅艷的荷花已香消花殘，牀上鋪的竹簟已經感覺到有點涼了。此乃初秋物候景象。紅藕，即藕花，荷花也。“輕解羅裳，獨上蘭舟。”應是寫丈夫踏上蘭舟遠行去了。后三句，時間推移到深秋季節，大雁排成“人”字也回歸南方去了，丈夫離家已經很久。因此，“月滿西樓”的夜晚，時常盼望丈夫能寄信回來，但卻沒有，故無奈的發出了疑問：“雲中誰寄錦書來？”此句話用了“雁足帛書”之典。下片，時間跳躍到來年的暮春時節，故云“花自飄零水自流”。春天，思情益濃，兩人都互相思念對方，但依然不得相見，故嘆道：“一種相思，兩處閑愁。”這種相思之愁是難以消除的，剛剛愁眉略舒，心中卻又思念起來，故曰“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最後兩句亦表現了李清照修辭之技巧，為後人所喜愛。
   　　李詞遣辭用字可謂細工精煉也。（《白雨斎詞話》）陳廷焯評曰：“易安佳句，如《一剪梅》起七字云‘紅藕香殘玉簟秋’，精秀特絕，真不食人間煙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