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暗厢。

    庆生站在我的面前时她全身赤裸着,身上挂着湿漉漉的水珠,披散着头发,眼睛就在那蓬乱的发丝后发出明亮的光,她站在离门口的三分之一处一动不动。母亲刚给她冲了凉走进来时手上托着毛巾,递给庆生示意她擦擦自己的身子,然后让她早点休息。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庆生,她是母亲从大门边检回来的。母亲是瓷画镇上的寡妇,听他们说,母亲的男人也就是我爹在很早以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至于为什么消失我不得而知,自然从我出生到现在我也不曾见过那个看似对我很重要实际却无足轻重的男人。只是听说,母亲当年为了我爹是和他私奔到这座小镇的。听说,年轻的时候他们很是恩爱。
  
    时间是把磨人的利器,无论曾经多么惊天动地的轰轰烈烈最后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那晚,庆生躺在我的旁边,微凉的身体靠着我的手臂,我转过头去看着她死死的盯着那早已有些破旧的天花板,我看见她墨黑流金般的眸子里发着一种我未曾明白的执念。现在想想那大概是生长在她心底的根,牢不可破的支撑着那瘦小单薄的身体。让其不断的向上生长。空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说;“清枝,你今年多大了。”“额,我十七,你呢?”“十九,说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姐姐。”说完这些话后,她说了一句,妹妹,早些睡觉吧。说完后就将头转到了另一边,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我依旧清晰的记得那是她这些年来喊我妹妹这个称呼为数不多的第一声妹妹。更多的时候是喊我清枝,清枝。我听得出她声音里包含的无力和苍老,只是你让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去理解那些无情的岁月枯荒终究是太过困难的事情。
    
    母亲在镇上开有一个小商店,卖的东西也为杂乱。有厨房里用到的油盐酱醋,也有补衣服需要的针和线。五谷杂陈。我和母亲一直都生活在瓷画镇里相依为命,只是现在多了一个庆生除去生活更加的拮据之外,其他的无一改变。庆生是一个极为沉默寡言的人,母亲总是在看庆生的时候不由的摇头叹气,每当我问母亲为什么的时候,她总说,各有各的活法,骨子里带来的性子终究是圈制不住的。如此回想来,大概母亲早已看透了庆生的脾气秉性,她生性乖戾,骨髓里的动荡终会让她遍体鳞伤。
   
    庆生依然和我挤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偶尔我们会说说话,一般都是她主动找我说,我总觉得像庆生这样的女子我怎么样的努力也靠不近她的内心里,她的周围是围绕着坚硬的城墙,除非她主动出来,否则在怎样虔诚的跪拜,坐在城墙内的她也不会因此就放你进入她的城。这是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这是她的原则。
   
    瓷画镇的天空依旧的波澜不惊,天空飘浮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云朵,庆生喜欢在这样的天气下坐着门前的那条小溪的岸边,静静的看流水逝过,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偶然看见她不苟言笑的脸上也会有一丝温和的笑意。那是庆生第一次对我说,她想离开瓷画镇时脸上的表情。她问“清枝你走出过这里吗?外面的世界你看过没有?”“恩?没有。”“我想出去,想离开这里。”这是庆生第一次和我说她要离开瓷画和母亲跟我。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后来的她真的会说到做到。记得庆生离开的那天我收到了桥南里的一所大学录取通知书。桥南是离瓷画镇很远的一个城市,听庆生说那里人潮拥挤,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这是我所从未接触过的生活,庆生在走那天时,站在上车的门口处,对着我笑,我手里抱着母亲给她准备的一些食物,是煮熟的鸡蛋,我说:“这是娘连夜给你煮的,让你带路上吃。”母亲同庆生一样,极少说话,只是母亲身上永远流淌出被时光沉淀后的安静和祥和,庆生则永远的尖锐犀利,让人不敢靠近和莫名心疼。我把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的鸡蛋递给了庆生,她摇了摇头,说你留着吃,读书的事情费脑子。我知道她是不肯接受的,及时这是一年来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人给她的最后恩爱,她也把它拒之于了门外。
   
    庆生说:“外面没有瓷画的干净与温和,可是它永远比这里热闹。”这是庆生在离开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知怎么抱着那篮子鸡蛋回屋的,只是脑子里一次次的回放着庆生第一次赤裸着身子站在我面前的摸样,没有一丝拘谨,也不大方,只是两只眼睛直直的望着我的脸看。回到家后,就对母亲说了庆生走了,也没有带上她给她熬夜煮的鸡蛋。母亲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上,淡淡的口气对着我说,你把它拿去吃吧。你不是过几天也要去桥南了吗。情绪里没有一丝的起伏,我想大概母亲是早已猜想到了这样的结局。
 
   我离开瓷画是在继庆生离开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母亲送我的那天她因为腿脚不好蹒跚的前行着,饱经风霜的脸上依旧是如同流失在岁月长河里的风轻云淡,不起波澜。我瞬间回想起我送庆生时的模样,她那样决裂的眼神和被风吹起的衣摆,凌乱的发丝禁闭的朱唇。随即我回给母亲一个大大的笑容,先前我已经知道因没日没夜的为我们操劳造成了她日日咯血,只是很小心的被她隐藏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时间掩盖的秘密。我伸手接过了母亲手中的鸡蛋,然后对她说了一些宽心的话,就叫她回去。直至多年后我依旧会想起一个年迈到骨头开始紧缩的老人站在车站的进口处一直痴痴的看。两鬓银丝变成了牵绕一生的线。任凭光年变化,沧海桑田。
 
        再次遇见庆生是在我离开瓷画时已经到了桥南将近半年之后。桥南果然如同庆生口中说的那般繁华覆景。四处都是高大的钢铁建筑和明晃晃的灯光,漂亮女孩们都会画上精致的妆容,穿上靓丽的服饰对着自己看上眼的男生发出暧昧的笑容。只是我却异常的想念那个温润如水的瓷画小镇和庆生一起共同生活的那不算长的一年时间里。
    
    看见庆生时是我和同寝室的女生来到了一家装扮的灯红酒绿的夜店里,那是我来到桥南里第一次踏进那样一个和之前生活有着天壤之别的世界。暗色的灯光打在每个人游动的身体上如同透着浓浓的大雾看什么都不真切。庆生站在我们的对面被一个体格胖胖的男人楼着,而我脑子里能反映出来形容他的词语只有油头垢面,接着我看见的也只是庆生陌生冷淡的眼神和抱着她的男人大步流星的从身边走过,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组织好我想表达的语言。我就那样失去感知的矗立在人群的中央,四周繁华而吵杂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进我的耳朵里震动着我的大脑,崩裂般的疼。
    面前依旧是灯火酒绿的人群穿插而过。
    我突然就感觉悲凉,为自己身处的环境而悲哀和唏嘘不已。为离开的瓷画感到不可自已的想念和疼爱。还有生活在瓷画的那位老人。后来的我被一起带来的室友又一起带走,我跟在她们的身后,不快不慢的速度我想即使现在的自己若是掉头走掉估计也与人无关的事情吧。不会看见她们脸上的焦急和忧虑,那庆生呢?她是否早以看惯了这般冷漠与热忱的钢铁囚牢。母亲说:“她终究是骨子里都装满执拗的人,太过安澜和舒逸的环境都是留她不住的。”
 
(林漫生)漫荷、文。
         



文章评论

听寒。

前半部分有点像月桂里的祈年和昆生。不知道那本书畅销与否,在图书馆偶然看过一次。

无盐

好有文学哟[em]e179[/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