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晴

        因大和尚不慎摔伤入院治疗，我们暂且放下了寺院的走访工作，每天在简思居与医院之间往返穿梭。我随师父去每个病房分发水果，向每一位病人问候祝福。空门的温暖，在这个每天不断上演生老病死、集中体现人生苦难的地方，显得如此弥足珍贵。过目了人间的悲欢冷暖，才发现菩萨的慈悲情怀在苦空无常的世界永远供不应求。

        在办理住院手术的过程中，我们面对了层出不穷的问题。和所有病人一样，我们希望尽快得到最好的治疗，但即便是这样众口皆碑的医院，也难以满足患者的要求。医院塞满了病人，医院外的旅店也塞满了排队等候的病人，白衣天使们大概都忙得七荤八素了。而病人们私底下仍在抱怨医生漠不关心的态度，他们忍受剧苦，等待救护，却迟迟看不到希望。于是一种潜规则应运而生，找关系与送红包成了病人自主提高待遇的捷径。还有很多贫苦的可怜人只能蜷缩在凄清的角落里苦苦等候命运的裁判，没有人会选择分庭抗礼。看看这个世界真让人迷糊困惑，不知道悲悯苍生的菩萨是否也会感慨人间的无奈。

        遇到一个和我同龄的医生，我在他办公室看他忙得焦头烂额。于是傻傻地问他：做医生累不累，烦不烦？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烦死了，每天总有那么多重复的问题！ 我说：你不要烦啊，医生就是我们佛教所讲的菩萨，能够解救众生的苦难。他笑得有些腼腆，说：菩萨也挺难做啊。

        我理解他。一个每天与药物和手术刀打交道的人，不管白天黑夜都在病人的哀叫呻吟中工作的人，他所有时间都在忙于解决流血流泪的问题，而问题本身已经很难震撼他的心灵。当我用“你为什么选择行医”来回答他“你为什么选择出家”的问题时，突然间明白：我们都面临着相同的境遇，当我们对苦难不再深有感触的时候，要继续保持一颗慈悲喜舍之心并付诸行动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那天大和尚手术后，我们很晚才离开医院。一位病人在深夜的抢救室里被痛苦折磨得死去活来，他睁开眼睛看到我们的身影，声泪俱下地呼喊“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请快快解除我的痛苦”。我站在他身旁用心安慰和祈祷，的确有种愿代他承受所有痛苦的心情。我可能已经很久没有发起过这种真实的菩提愿心了，当它生长出来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所面对的不是病人而是医生，他在诊断我的心灵是否已经麻木，他用痛彻心扉的眼泪和呼喊来唤醒我的慈悲。所幸，我还在这样的人间烟火里知痛知痒。也许红尘俗世走一遭，不为普度众生，原为度化自己而来。

        想起十几岁的时候，在《读者》上看到一篇文章《她为救济众生而来》，此时此刻重读此文，证严上人的慈悲愿力依旧令我感动得无以复加。“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相信只有如她老人家一般的人间菩萨才是真为众生乘愿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