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晴

        我所接触过的这一类朋友数不胜数。他们似乎明白所有道理，在来寺院之前早已百转千回地参究过心中的问题，答案都已了然于心。所以无论你多么用心地告诉他：悲伤、愤怒、嫉妒、自私、委屈、倔强是如何产生的，它们具有何等危害，你应当如何转化情绪，发展慈悲、扩大心量等等，他们依然觉得这种道理的分析与人生是分离的。他们来寺院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一种魔法般的 “点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一切烦恼瞬间化作乌有。由此我确定所有强烈渴求从痛苦中出离的人必定都在追求顿悟，没人愿意让痛苦在心里多停留一秒钟，这是苦难的好处。

        然而，当你说，“师父，我真的想要放下”的时候，你并非真如你所说愿意为了放下而付出努力，这种努力有可能是面对更大的痛苦。因为道理易懂，习气难断。真正有用的道理都是违背你的习气的，所以你不愿意拿道理来指导你的生活，跟习气作战会让你感觉辛苦。

        我忍不住会残忍地想：你想出离痛苦，却不愿意出离痛苦的因，这是不是很荒谬。习气犹如身上的毒瘤，它给你制造的困扰是不是还比不过切除毒瘤带来的痛苦。那么你只能等到毒瘤给你制造更大的痛苦再来谈改变。当你的痛苦累积到足够的分量时，你并不需要太多“点化”就能自动改变。说白了，我们绝大多数人都属于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必须历经无数痛苦才能觉悟的众生。通过旁观生活而领悟真谛、实践真知的人如同凤毛麟角。

        其实供你改变的方法有多种，你说做不到或放不下是因为你还不够痛苦。注意，我并不是说你现在不痛苦，你现在确实蛮痛苦的，但是为了让你能放下，这个痛苦还可以更严重的。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爱情非得走到反目成仇才放手，有那么多的赌徒非得闹到家破人亡才悔悟的原由。

        试想当你抓到一块炙手的热铁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你肯定会马上放下。问题是，我们常常抓到的不是炙手的热铁，而是被包装之后的热铁，那种灼热会慢慢透过包装才能伤害我们，而我们刚好缺乏了识破包装的智慧，对于被包装好的危险物品，内心还存有很多的期待与侥幸。比如说，你明知道你所贪恋的对象最终会给你带来痛苦，但这个被贪恋的对象，他偶尔又给你一些甜头来娱乐你的自我。于是你会依凭习气，不顾割舌之患，做着刀口舔蜜的傻事。

        多少过来人都在引导你走正确的道路，但习气驱使你一意孤行，你跌了很多跟头，掉了很多陷阱，走了很多弯路。一次又一次地经过这条道路，你总是重蹈覆辙，不愿采纳旁人的意见，非得等到某天你终于筋疲力尽，走投无路，才肯回过头来。这个时候，你认为是你自己通过亲身经历、痛定思痛总结出了一种经验，你有很深的感触与领悟，从此往后，你永远不会再走弯路。这种领悟是你自己的，不是借来的，它会对你产生作用。

        所以说，对待一个不够老实听话的孩子，你只能放手任他横冲直撞，直到摔倒、疼痛，再让他自己爬起来学会走路。这世上又有几个老实听话的孩子呢？你我都不是。佛陀教导了那么多道理，我们依然还在轮回中。对佛法真正彻底的信仰绝不是天花乱坠、口若悬河地讨论与研究，真正的信仰是将真理完全融入生命，让真理反复地训练你的思想与行为，它能够对你产生作用，任何时刻都可以，无需向外寻找。

        否则，积累再多的道理，那些属于别人的东西，它和你的内心还有很长很长的距离，它们不过是你用来炫耀的谈资而已，好让别人认为你的确知道什么，再透过别人来告诉自己“我的确知道什么”。如果我们根本不去运用这些道理，这些道理无非只是一种装点“自我”的虚设，对于改变我们的内在起不到任何作用。我们还是非得经由痛苦才能觉悟。痛苦也不是坏事。

         祈愿三宝加被：一切有情具足安乐及安乐因；远离痛苦及痛苦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