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

联中塌了，村里的初中生们，全体迁徙，到沭河边的树林里上课了。
 

巍巍沂山前,湾湾沭河边，晚霞映照着美丽的校园，河水倒映着师生的倩影。
 

树林里的白杨，不时的发出“哗……哗……”的声音，让人感到平静，前几日的生死劫难，仿佛已成梦境。

树林就在我们小学的旁边，下课了，我们都会偷偷的跑去瞄上几眼，看看初中的学生是如何上课的，瞧瞧初中的黑板上，都写了些什么天文数字，听听初中的音乐老师，都教些什么歌曲。
 

很奇怪，为什么马上中考了，还要在树林里唱歌？
 

难道是政治任务？
 

只是沉浸在这歌声里的学生们，有的用纱布包着头，有的用绷带捆着手……
 

嗯，听着美女老师的歌声，似乎所有的疼痛，都烟消云散了……
 

龙卷风来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交通，被一颗一颗的大树拦路斩断。连日来一直在清理这些路障，而跟交通一起被切断的，还有电。大风经过时，河边的变压器也逃过此劫，被彻底摧毁。
 

于是，村里那台电视，《西游记》都看不了了，更不用提看新闻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村的灾情，竟然漂洋过海，飞到了远在天边的澳洲。澳大利亚天主教救济组织(ACR)向我们村里提供了无偿援助。
 

村里传言，ACR捐了100万，官方说ACR捐了20万……具体多少，也说不清楚，反正这事，也不是我们这些小学生可以探听到的。
 

这些捐款，用来盖一所全新的中学。


一晃暑假来临了，有许多学生还在继续在树林里上课。或许是因为龙卷风耽误了学业，所以他们在暑假继续补课。总之，我们这些小学生，在河边捕鸟捉虾的时候，还能看见初中学生们，靠在树下看书的样子。

到了10月份，天气渐渐的凉了，学校也盖起来了。
 

学校落成，要搞一个重大的典礼。来了许多当官的，来了许多老外，几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和西装革履的大鼻子男人，格外的引人注目。

校园的广场上，搭建了一个浩大的主席台，旁边一群当官的，挤出笑脸看着外国人，于是外国人坐在上面，叽里哇啦的开始讲鸟语……惹得我们一帮小伙伴。全部窜到学校的墙上，骑在上面看外国人！

村里绝大多数的大人们，一辈子没见过西洋景，今天能见上活的外国人，哪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把学校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都眼巴巴的扒着铁门往里瞅……
 

典礼结束了，外国人走了，初中这帮学生们开始上课，广场正是空荡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影了。辛永志从墙头上溜下来，悄悄的从大门口小跑进去……

新落成的学校，真的好漂亮，水泥的地板，雪白的墙，硕大的广场中间，还有一座雕像。
 

那雕像也是雪白雪白的，一位身穿连衣裙的女教师，左手夹着课本，头扭过90度，看着这美丽的校园。
 

相对于辛永志穿的破袖子蓝涤纶褂子，这老师的衣服真高档，简直就是公主！

辛永志越看越入迷……傻不愣登的穿越到主席台的位置上，大官们和外国人刚才坐过的地方……

辛永志一屁股坐在那里，开始做梦，憧憬以后幸福的初中时光……
 

不知道呆了多久，要黑天了，我准备回家，可是，当我再迈开步子的时候，竟然忘记了，我走路的时候，是应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那时候，我还穿着母亲，亲手做给我的布鞋。
 

条绒的，千层底，鞋头部有个补丁。
 

后来，许多同班的小伙伴跟我说，他们进去，也有一样的感觉，不会走路了……
 

走在黑漆漆的回家的路上，我低头想，这么多钱，全盖学校了……美丽如皇宫哦，有钱真好哇。

财富的概念，在辛永志的脑海里，越来越深刻。
 
 

平时中午放学后，小学生都是回家吃饭，父母们都在田里忙着劳作，没有闲工夫回家给我们做饭。家里大门底下有个缝隙，我们就经常从里面爬进家里，然后从灶台上拿起凉煎饼，在里面抹上一层油，撒上一层盐，卷起来便是一顿美餐……我跟同桌还不忘一起比试，你咬一口我的，我咬一口你的，尝尝谁家的油香，谁家的盐咸。

我有个同学，他爹是开拖拉机的，家境看起来很不错，因为他中午竟然吃那一袋一袋的咸榨菜。他有滋有味的嚼着榨菜，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真是羡煞我了！
 

还有一次，我跟小伙伴在叔叔家门口玩，路上走来了村里医生家的孩子，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红皮包裹的东西，剥开以后，里面是粉红色的肉棍，看他一口一口奢侈的享用着……后来我知道了，那东西叫火腿肠。

我的唾液在默默的咽下……
 

唉……咸榨菜、火腿肠，这都是有钱人啊。
 

跟我一起玩的小伙伴看见了，跟我说：哼，有什么了不起，不管吃进去什么，拉出来都是巴巴……
 

我想也是……
 

还好，辛永志的学习成绩，每年雷打不动的，总是排在头名。每逢期中期末，总会有三好奖状，加上钢笔、铅笔盒之类的奖品拿回家，让家人感到很风光……
 

就这样，辛永志的小学生涯，伴随着贫穷和快乐，伴随着破袖的衣服和七八个奖状，结束了。
 

至今，辛永志还是理解不了，新学校雕塑的那个艺术处理，什么意思？为何那女教师，非要把头扭过90度，看着这美丽的校园？
 

难道，她也不敢正视面前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