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那年·那月·那头牛
个人日记
它一定不记得我了,不记得那个扎着羊角辫、时常牵拉它的乡村小女孩;它一定不记得我了,不记得对它又爱又怕的农家姑娘;它一定不记得我了,多少年了,高高的黄土高坡上,我不知道有没有它的坟? 出远门的时候,从来没想起和它告别,因为它常常惹来父亲对我的训斥。由于天生胆小,体力也不是特别的好,所以每逢有田里活,我几乎是被固定性的照顾——负责牵牛,在二十多亩地里和它来来回回的逡巡,丈量着自留地。 一个七八口人的大家庭,二十几亩责任田,在八十年代,或许是长辈们的欣慰和希望,但在一个农家女孩子的懵懂心里,是最不喜欢的地方。那里,没有我的任何梦想,只有无穷无尽的劳作,不断西下的夕阳日复一日地高高挂起,庄稼一茬接着一茬,收了又割、割了又收、永无尽头。 与此相比,无论三角函数如何地招人厌烦、化学方程式怎么地诡变,我还是乐意在麦场上背诵英语,在数九寒天的户外琢磨杠杆定律。 一个没有男劳力的家,小女娃也能充当劳力;二十多亩的责任田,就让一头牛成了父母心头的宝贝。特别是每年种麦之前,我的暑假总是漫长又绝望:拔麦根、犁地、平地、种麦……没完没了的地里活。那个时候根本无意用青春投资良田建设,以致现在只能模模糊糊的想起这些程序。可是满身的梦想又能诉给谁?翻来覆去走在无垠的田地,我只有攥紧了手中的牵牛绳。 好像它还小的时候,就被买了回来,红黄的牛毛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泽。给它喂食、饮牛亦是我放学归来的顺手活,偶尔的、轻轻用手挠挠它油光油光的肚子,渐渐的、它开始壮大,负重、下地、从半天活延长到全天活,一年一年,从春到秋,它也成了我们的家庭成员,一同劳作、一同休息。 我不太喜欢它。每次被指派牵它的时候,我刚一尝试靠近,它的头就很灵敏地摆过来,伴着一声粗闷的叫声,左右快速地抖落着头,吓得我一声尖叫、窜开好远……,又被父亲训了回来,又小心翼翼地靠近,姐妹们在身边,不是鼓励就是哈哈大笑模仿我。青涩的青春期,受不了人的画样,一赌气上前去,牵牛绳就抓到了手中,然后,开始和牛跌跌撞撞地、行在深深浅浅的田里,身后的牛鞭子高高地扬起、尘土扬起在血红的夕阳下…… 它一直无声无息的存在。以至于被我长久的忽视…… 直到那一年,暑假归来,和家人团聚的热劲过去以后,三五天也便习惯了农家小院的日子,可是冥冥中总觉得家里怪怪的,说不出哪不对劲。突然,看到牛圈空空荡荡,便问娘,“咱家的牛呢?” 娘说:“卖了”。 卖了? 十八岁的少女,心里忽然就背上了债…… 自从我考上学,家里的境况更不如从前了。父亲一个人的工资,要同时供养两个中专生、一个高中生,家里的地还是那么多,娘的身体明显的不如了从前。牛却没有了。 姊妹里我是最柔弱的,也是第一个出远门上学的,17岁那年的离家求学,带给娘的、除了起初的喜悦、欣慰,更多的是没有尽头的惦念,她不能写信、没有电话、半年不能见面,没有方向的思念和无望的泪水。记得放假回来,娘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我跟你去学校给你做饭吧?我怕我娃吃不好……”说着说着会有泪水伴随,引来的是父亲的笑话和我心里略感多此一举的拒绝。 是啊,没有为人母之前,谁能理解为娘的心呢?只嫌她的啰嗦和麻烦…… 发现了牛的失踪,一夜之间,我仿佛突然长大了。不再任由自己的喜好。再开学,二极管、三极管、“或非门”、再难的专业课或设计,再不喜欢的图纸和操作,即便硬着头皮,我知道我都要啃下去,含泪也要啃下去。 我从来没敢问过娘,把牛卖到了哪里?那家人到底好不好?还有没有看过牛?直到今天,一次也没有提过。不知不觉,20年过去了,那头牛,应该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了吧? 而我,早已习惯了花香常漫的温室、习惯了时装和高跟鞋的绮丽,习惯了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深刻或肤浅的邂逅熟悉或陌生的灵魂,一转身,那头牛,却越来越深刻的浮现在我的记忆、挥之不去,以致泪水模糊…… 正在对着电脑泪流满面的时候,娘走了进来,看我情绪不对,立刻轻轻地掩门 ,退去了。 晚上做梦,梦见两头老牛,在爬坡,气喘吁吁,却仍负重前行…… 忽然被惊醒,原来,在我的生命中,曾经为我负重的,不仅仅是那头看不见的牛,还有如今每天守护在我身边的两头老牛…… 尽管,他们已经老了…… |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