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苍茫

个人日记

 
烟雨苍茫(让人掉泪的小说)

 

     此文献给为了某种信仰而奋斗及热爱和平的人们   

引子

自从人类进入到阶级社会,便产生了军队。军队是由军人组成的。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任务就是奉献,为了某种信仰或利益流血流汗,甚或奉献生命。他们的躯体堆积成了累累白骨才能划分某个区域或时代。金戈挥舞寒光闪,剑矛相搏血肉飞。“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是冷兵器时代对军人征战悲壮场面的真实写照。到了近、现代枪炮唱着主角,飞机、坦克伴奏的火兵器时代那场面更是宏观悲壮,不论何时都有人写有人看,尤其到了影、视如此发达的年代我们的笔者更能淋漓尽致惟妙惟肖地将那血染的风采应时展示给观众。但军人身后妻儿老小的酸甜与苦辣,磨难与困苦,因了作家的笔墨很少触及,观众的眼球自然也就寥若晨星了。军人的付出与回报能否用等号相连?有时他们没有得到回报相反还受到不应有的待遇,也无怨无悔。大概他们的参照物是选择了倒在血泊中的将士。

 
 

我是军人的后代,也是一名脱掉军装的军人,严格的说军人已成为我的历史。现在我栖居于塞城的一隅,咀嚼着自己的劳动果实,饮吮着自己流淌的汗水,与前辈们相比我知足了。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又在给我炫耀着一个美好的信息,她现在每月能拿到五千多元的退休金。为了彰显她的高风亮节时常将她给汶川地震灾区捐赠的伍佰元挂在嘴边。一个幼儿教师有如此高的觉悟实是难能可贵。我想她应该是共和国的功臣了。那么和我父亲一样在解放战争中就浴血奋战的革命者呢?也许他们早已慷慨捐躯,也许他们早已入土为安。也许他们老态龙钟存活人世。他们及后代如何?为了怀念他们我苦撰此文。

晚上仰躺在床上凝望着从我口中喷出徐徐上升的烟雾,不由得想起已故的父亲,急忙去找那张旧照片。那是一张四个军人的合影右二便是我的父亲李向荣,时间定格在一九五二年春节,终于在抽屉中翻找出来。(照片在下面)一阵惊喜过后,一股浓烈的酸楚之情从心底腾起,顷刻间如鲠在喉,如垒填胸。苦涩的泪水溢出眼眶,顺着面颊直淌而下,渗入嘴角。这苦涩之味将我的思绪带入了那个苦涩的年代。听父亲说他是四七年参加革命的,正赶上了解放西北的战争年代。瓦子街战役、黄龙山剿匪、肃反、镇反都参加了,之后便去了西北某地一切情况都很神秘,通信只能用000信箱。到了那个史无前例的年代,不知怎的就成了革命的对象。以至连累家族和后代,不正应了那句覆巢无完卵的名言!有时我难免产生抱怨之情。父亲却说:与倒在血泊中的战友相比他是幸运的。看来活着总比死了好。

(四个军人的合影)



  图片
   

   父亲(右二)和他的战友们

 

  苦涩的童年                                 (本文所涉人名、地名、事件纯属虚构,切勿对号)

我出生在司马故里汉城县西南的平原上,那时叫桥轩公社马家堡村。但我们姓李不姓马。出生在一个超级牛皮吹破又能饿死人的年代(1960年)出生在那个年代注定我命运多难,路途坎坷了。我想在动物界最早映入眼帘和记忆的非母亲莫属。而我却不是,最早嵌入记忆的是我的奶奶,若用我们关中土著语系称谓则称婆。我婆与别人不同之处就是脖子上长了一个偌大的肿瘤,经常气喘嘘嘘,似乎很难受的样子。母亲是何模样浑然不知,只是稍大些婆指着挂在墙上的相框中的一张照片说,这就是你妈。似乎记起来了,又朦胧的像是在做梦。那时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家人们都在嚎啕大哭,有人抱着头裹白布的我走向村边的地里,将一口棺材埋入了地下,那就是我已故的母亲,据说那时我才不满两岁,爸爸是谁我也不清楚。

睡梦正酣,婆摇醒了我:狗娃(昵称)快起来,你爸回来了。一个穿着军装的陌生男人将我从被窝中拖出高高地举起,我的头几乎挨到窑顶,他将我放下时用偌大的巴掌箍紧我的后背随即用他那略带胡须的嘴在我干瘪清瘦的脸颊上吻着、蹭着。忽然,一股热辣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涌出,喷洒在我的脸颊上,流入我的嘴角。我不乐意了。他将我放回被窝中,转身打开放在桌上的提包,取出一包用纸绳捆绑,用草麻纸包裹的东西,放在我的枕边。大概是条件反射,我好奇地欠起身子,仰起头紧紧的盯着。他一手拭泪一手捻断纸绳,掀开草麻纸剥去糖纸,将一小块糖填入我的嘴中。第二天清晨,还未睁眼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拉风箱的声音,大概是一声微弱的啼哭,婆忙放下风箱拐子说:狗娃醒了,甭哭,甭哭婆在呢!随后用手在口中蘸了唾液涂在我的眼缝中,等湿润一阵,慢慢的将我的眼掰开。清晨一缕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已照射在我的枕边,婆又将袄放在灶膛的火口上烤的热烘烘的忙说:狗娃快穿袄。爸已坐在炕对面的床沿上吃婆煮的泡馍。过了一阵族里的爷、叔(大)们和乡邻们聚集了不少。他们寒暄着,一谈到部队爸似乎就语塞,有意在吞吞吐吐或将话题岔开。(后来我在塞城军分区司令部保密室工作时才知道这是军人在履行保密守则)呛人的烟味弥漫在窑中。最后好像说到了我:咳,这娃这么瘦咋办呢?一个本家的七叔(大)开口道:三哥!是这样吧,明个儿到司马镇集上给娃买一只奶羊吧,爸疑惑的说:还不知娃吃不吃?

第二天下午,一个长着大背角的白色奶山羊牵进了我家。我便好奇的去动那羊的大背角,羊朝前一拱,我便被拱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婆忙乖哄着:狗娃再不敢到羊跟前去,噢!

又过了几天,天还不亮,婆又叫醒了我,给我穿戴好,用围巾将我的头包裹严实,借着月光去送爸,大约走了一里多路,到了沟垴畔,爸是要翻过眼前的这道深沟到对岸的龙亭镇搭车去部队,部队有多远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东方现出了鱼肚白,一轮红日喷薄欲出,爸向沟底走去,走不多远便渐渐地消失在晨雾中,沟有多深我不知道,只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爸的喊声:回去吧,要听婆的话。我也不停的用小手背揉搓着充满泪花的眼睛,祈盼着爸早点回来再多拿些糖果之类。

村边路旁的草绿茵茵的。大背角(奶羊)头也不抬地啃着,夕阳的余晖给远处的山峦披上了一层绚丽的彩衣。我指着山峦问:那里有什么?婆说:那里有老豹子,有大灰狼,天快黑了,赶快回家。我拉着大背角,婆拎着一篮子挖好的野菜,迈动着小尖脚步履蹒跚的向家走去,走不多远还要依偎在硷畔上喘一阵粗气。到家时天已麻黑,一灯如豆,摇曳不定,就着昏暗的油灯,我喝着婆给我炖好的羊奶。

黄土高原的风呼啸着穿过我们的汉西小原,秋后天气渐凉,婆每天领着我和大背角到村边的地里去拣柿子树叶,有时拣了一大包,我背不了多少,便将口袋弄成褡裢搭在大背角的身上往回走,大背角也很听话,已无须用缰绳牵引自己也能找到家。有时我背不动了便撂在地上用一根细绳拖着。于是路上便划出了一道从柿子树旁到我家的磨痕。当最后几片叶子旋飞着从树上落下时天已经冷了。又一个严寒的冬天来临,乌云密布的天空阴沉沉的令人窒息,下午零星的小雪粒打在地上沙沙作响,婆和我将晒干的柿子树叶隆起用一叶破席子盖上,又用一个破烂不堪的棉袄搭在大背角的背上,生怕他着凉受冻,喝完羊奶早早入睡。

第二天打开窑门一片耀眼的银白色覆盖了整个平原,雪足有三寸多厚,白雪反射着清晨的阳光十分刺眼。婆招呼着我先将通向厕所和柴堆的路扫开。是啊,多亏了这一大堆秋季积攒的柿子树叶,要不然又得不断地到别人家去坐热炕还捎带蹭人家的饭食。

几声零星的爆竹响过,紧接着是猪的哀嚎。勾起了婆的唠叨:快过年了,你爸咋还不寄钱来?我不解地问:年是什么?婆悠扬而欣喜地说:过年给狗娃吃肉穿新袄。钱终究没有寄回来。婆用各种颜色的布条拼在一起,就在昏暗的油灯下终于做成了百衲衣。就是大了点,婆说明年还能穿。雪还没有消完,小麻雀们成群结队叽叽喳喳地在院中飞起落下,有的用腿刨着柴禾寻觅食物。婆借来一个大筛子,用一尺来长的木棍将筛子半边撑起,给里边撒一把谷糠,又用一个带钩的绳儿钩住木棍的下端,将绳的另一头引到窑中,门留了一个能观察筛子的细缝儿。雀儿们先是到筛子周边跳来绕去,谁也不肯先进。稍有动静便嗖的一声向天空蹿起。终于扣住了几只,用细绳绑了双腿挂在院中晾晒衣服的铁丝上,任其扑腾。第二天己有两只死的僵硬,婆用剪刀剪断细绳,用开水汤掉羽毛挖出内脏洗净,用泥包好放在灶堂中烧烤。估计熟了用碳铲铲到院中放凉。磕去早己烧焦的泥土,放在碗中,撕下一条腿蘸些盐沫。送入我的口中。

新年的黎明,鞭炮声渐渐密集。婆将我叫醒,洗净手脸,换上新做的百衲衣。又烧好了两个雀儿吃了。已是八、九点钟。住在东边老院的四妈打发堂兄送来一碗馄饨,碗中漂浮着几片豆腐和很小的两片肥猪肉。堂兄顺便给婆行了跪拜礼。我也学着跪拜并说:婆我给你礼拜。婆用一个土布帕子擦拭着溢出眶外的泪花说:狗娃长大了!狗娃长大了!随后堂兄说过一阵他来叫我,要给族里的长辈去礼拜。这是我第一次和比较亲近的堂兄堂弟们到族里的各家去。主(先人的遗相)的牌位是设在堂屋或厦屋,将先祖的遗相挂在墙上或将相框做个座子置于桌上摆着香炉和祭品。拜完先祖,又七爷、八大(叔)、九妈地喊着礼拜叩头。末了总能得到核桃、花生、柿饼之类的干果甚或还有一两角钱的压岁钱。我十分惬意的第一个新年深深地嵌入了我童年的记忆中……

有一个弓腰驼背的货郎打门前路过,手中不住的摇着拨浪鼓,挑着两个方形竹筐,前面的筐上放着一个带格的木盘,将五颜六色的货物隔开,什么针头线脑、顶针、梳子别针之类。还有像豌豆一样大小的彩色糖粒。婆用铁丝将别在墙缝中积攒了很久的头发挑出,换了一把豆豆糖货郎将头发放进后筐中时,我发现还有废铜烂铁之类物品。一天中午我拿了镰刀借口出去玩,跑到村前不远的垃圾坡去翻弄废弃物。收获还真不小,什么半截镰刀、镚了刃的老镢头、断炉齿、铸铁盆的碎片弄了一河滩,还有几枚未沤烂的铜钱呢!婆已在村巷中找我多时,焦急之情可想而知。最后在沟塄畔找见我时已精疲力竭,一屁股跌坐在地嗔怒地说:狗娃你吓死人了,天快黑了赶紧回家。这几天狼在村中乱蹿呢三虎大的猪前几天都被狼叼走了。

 

冰消雪融小河淙淙,欢飞的燕子在院中上下翻飞并频频到村中的涝池中衔泥筑巢。又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几天来不断有人来家给爸提亲。似乎婚事很顺利。爸又一次从部队回来,娶亲那天客人来了不少。我记得继母是骑了一匹大红色的老马到了老院的门口。鞭炮吡吡叭叭地响着,我也和那些半大小子一起去拣拾未响的哑炮。不知谁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出,并将一片折成条状的红洋布斜披在我肩上,当继母进大门时让我行跪拜礼并叫了一声妈,继母顺手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当时面值最大的一张五园钞票。塞到我的手中并牵着我的手在人们的簇拥下步入新房,座到炕上时顺手将我搂在怀里。此时我的温暖、幸福、惬意便不言而喻。手上还捏着那五园钱和两枚未响的小炮呢!没几天一封电报又将爸叫回了部队。

好景不常,那时正赶上大队组织民兵撵黑户,由于继母是山东曹县人,来的仓促没带户口,自然被名列其中。一天婆拖着我去找大队长求情,当时的大队长是我的老舅,也就是我婆的娘家弟弟,此人是朝鲜战场下来的,说起话来一半土语一半捏腔拿调。不是这个就是那个,这个那个了好一气就是不打粮食。婆看无济于事,一手扶着桌角双膝往前一拱跪在方砖铺的地上,给他弟弟磕头。我用力搀扶起婆。临出大门时我愤愤地骂了一句:你到是个老球。随即捡起一块瓦片向大门上狠狠的砸去。婆忙拉着我的手说:我晓得狗娃有志气,再不敢砸了。就这样,继母只好躲在白草圪垯村她妹家。有时傍黑才到我家住上一晚,天不亮又得赶快走。临出门时,经常先是婆蹑手蹑脚将大门轻轻拉开左右瞧一瞧村巷中无人,才打手势让继母出门。婆给副大队长李孟堂(他是我的族中爷辈但无血缘关系)好说歹说才弄到一张准迁证,约莫过了一个多月才将户口从山东寄来。一天临吃早饭婆估摸人都在家便拖着我去找大队长上户。当路过设立在吴家祠堂的学校时,学生们排着一长串队从学校鱼贯而出锣鼓前面开路,还有几个中青年人臂上戴着“红卫兵”袖章,领头的高呼着口号: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造反有理……婆一手拖着我一手攥着那张盖有红印章的户口证明。跟在队伍的后面走,奇怪的是队伍竟和我们同路而行,到了大队长的门前。这时大队长正圪蹴在门侧的石墩上手里端着一个偌大的老碗正往口中拨拉着干稠的玉米糁子煮红薯。锣鼓声停止后,几个臂戴红袖章的人围拢在大队长的跟前,喝令将大队的印章交出,有人将几张早已用白纸写好的大字报贴在门侧的墙壁上,随即聚集了不少刚从地里回来的人在围观,有识字者还在小声如蚊地念叨。我挣脱了婆的手,从别人的腿缝隙中钻进去看热闹。一个红袖章疾言厉色地说:请你交出大队的印章。大队长往口中填了一筷淹制的萝卜叶子边嚼边说:那个么?这个么要上会研究。另一个红袖章大声喝斥:研究个屁,放下狗食盆!这时大个子杨西财斯斯文文地说:慢慢来么,让人家把饭吃完再说么。就这么软绵绵的一句话好像给什么人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一样,人群中声嘶力竭的发出一阵狼一样的嚎叫,随即像震耳欲聋的滚雷一样响彻云霄:打倒保皇派,造反有理。人们手中的三角小旗和红色语录本举起放下。大队长脸已涨得通红,脑门上还渗出了汗珠,端碗的手也在不停颤抖。只得放下饭碗步履沉重地回家找到了那个红色的木疙瘩。一个红袖章便疾步上前将木疙瘩抢在手中并高高举起慷慨激昂地吼喊:我宣布马家堡大队新的领导班子从现在起正式成立。似乎还掉了几滴激动的泪水呢。有好事者还燃放了鞭炮吡叭作响。锣鼓声也铿锵起来,使人的血流加快,心潮澎湃。

锣鼓的铿锵向人们宣布了一种事物的消亡,也昭示了一种事物的诞生。锣鼓声渐行渐远。人们像潮水一样退去。就剩了我和婆还没走,我瞅着圪蹴在石门墩上卷喇叭筒烟卷的大队长,捡起地上丢弃的一个三角小旗举过头顶学着那些学生的模样高喊:打倒老球,打倒老球。婆忙制止说:狗娃不敢。大队长十分窘迫地说:王八日的,这碎熊还不是个东西咧,回去把开裆裤缝上。说完将卷好的喇叭筒用唾液粘好填入口中用门牙咬掉那节空纸筒吐在地上,燃着狠狠地吸了一口。喷吐着浓浓的烟雾,借着烟雾的掩饰用手背去揉搓微红的眼睛似乎也有泪花溢出。眼睑下的肌肉也在抽搐。缓缓地对婆说:四姐你和娃回家吃饭。婆长长地哀叹一声:不吃了,你想开些不当大队长也省些事。我和婆走了老远,回头一望大队长还圪蹴在石墩上喷着烟雾凝视着远处的田野……。

翌日,我和婆去了大队部,这里已物是人非,几个红袖章们正在开会,一见我们来煞是热情周到,忙招呼婆坐在条橙上,询问情况后,立即办理。将那张户口证明放进抽屉。在登记册上注明继母的姓名、籍贯、年龄等,并说好了。临走时李孟堂十分谦恭地说:这是会计、这是民兵连长兼治保主任杨西财。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吭气。大个子杨西财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婆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就这么简单的事,让我的继母当了四十五天的“特务”。

一场罕见的大暴雨过后,我家的窑院积水很深倒灌进窑里,将窑腿浸泡的很不安全。我们便搬回老院北上房住。老院有个很小的后院,除厕所外还能种几畦小菜,再后面就是六老爷的马房院,土改时已分给一家姓王的贫农,男主人叫王富声也是婆的娘家远侄儿。妻子娶的是旧社会给人揽工的河南老尧的大女儿。(大女儿也是生在陕西的)这大女儿名叫尧改梅。这尧改梅平时做事就霸道加上出身雇农就更得志了。王富声只好就成了个龟头。这尧改梅本来就骚,又长了一副大屁股,那两个大奶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十分诱人。人们送了个绰号“壮马”“筛子”。前不久,因不断的将死老鼠、破鞋什么的老往我家后院撂。婆好言相劝还遭到了她的痛斥:四姑(她称我婆为四姑)你眼见我撂了还是听人说呢?不吃西瓜不害冷病。婆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喘了阵粗气。

一天下午饭后,我到后院小解,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肉香。这是谁家在熬肉?一抬头看见我家的大花猫蜷缩在后墙头上。可见是我的后邻家尧改梅在熬肉。那墙已被多年的风雨侵蚀的并不高,我便搬来一个半米高的小圆凳站了上去,后院的一切尽收眼底。此院本来不大原来只有两孔喂过牲口的窑现在住人,距我们后墙不到六尺远便是尧改梅很不像样的西厦房的山墙,里面用半砖磊起的床头担上几块木板便是床了。扎在窑中的灶房不但熬肉还准备炸油饼。咦!原来是舍得一身剐的那几个人,可能是久违的肉味使我不愿离去。我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享受着飘散的肉香。我幻想着能够变成一只蜜蜂什么的飞过去饱餐一顿,最好还能带回来些给家人享受。

我正在美滋滋地沉浸于美妙的幻想之中,听见尧改梅大声给王富声说:你把这点辣子快给王庄铺三姨送去。王富声很不情愿地背着包走了。不多时戴着近视眼镜的李孟堂对其他几位说:肉差不多熟了,炸油饼吧。说着从灶房与尧改梅出来,走进了厦房,随手将门关上,便听见发出甜甜的嘻笑之声。似乎夹杂着喘气之声。只听尧改梅呢喃地说:妇女主任你准备给谁?李孟堂气喘吁吁地说:先给你种上个小子再说。只听尧改梅哎哟一声紧接着呼噜嗒啦。这可怜的木板简易床那能承受的起两个人的摇晃,终于倒塌。(这大概就是打击对方精神最有效、覆盖面最广、使用频率最高的那句国骂:cao他妈的由来吧)好在人还安然无恙就是将李孟堂的眼镜腿子弄折了。大个子杨西财似乎听到了响声过来一看,见床塌成了一堆已笑得前俯后仰眼泪直淌。口中不住地说:床都摇倒了,妇女主任肯定能当上。随即三个人得意地大笑起来。这三尊披着红色外套的“大佛”他们的“现世显灵”使我们村尤其是我们家族蒙受了极大的耻辱与磨难。李孟堂将断了腿的眼镜装进上衣兜干咳了几声掏出一支烟点燃,美滋滋地吸了几大口。我由于吸的冷空气过多直想咳嗽,但又怕被他们发现。急忙用嘴咬住沾满污垢的袖口,最后还是没憋住大大地咳嗽了一声。李孟堂被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吓了一跳,厉声喝道:谁?我。干啥呢?找我家的猫。这时在窑中炸油饼的会计手捧一个拍好的油饼坯子出来接道:找你妈的屁,你家的猫在哪?还未等我答腔,李孟堂忙和蔼地说:别!别,给娃吃点肉,爷给你说出去别乱说。尧改梅朝墙上瞥了我一眼,脸面羞的绯红,像刚下过蛋的嫩母鸡,忙闪身躲进灶房。就这样我得到了半碗肉和两个油饼。

此后我便像犬类一样翘起鼻子嗅着空气,看是否有肉香。继母不让我再去我就是不听。以至将墙顶那个有利位置用瓜铲挖了个小豁口,每到关键时刻将脑袋全部亮出并故作姿态地大声咳嗽。每每从那个贪腐之锅中舀得一肴。我问继母为什么他们常吃肉,继母说他们有权。有权可以吃肉?有权可以和人家的女人睡觉?我更加懵懂。

二、山雨欲来风满楼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帮新官好像亢奋的有烧不完的火。开大队村民会的频率堪称第一。我们大队是我们公社最大的村。每逢开会,男女老少将大队院塞的满满的。李孟堂是大队长每次主持会议,这一干人等都坐在主席台上。开会之前会场乱哄哄的,说话声、嘻笑声、孩子们追逐打闹声,妇女们纳鞋底抽绳子的哧拉声交织在一起,这场面倒是令人兴奋的。一个小子将我留在后项凹里的那撮长毛拽了一下我便和他打斗起来。戴着眼镜的李孟堂站起身来,上身前倾将麦克风敲了几下并大声说:不要吵了现在开会。首先是宣布破四旧,即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大立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首先改了公社的名字和大队的名字,公社改为红卫公社、向阳大队,洋瓷盆改为糖瓷盆,洋火改为火柴……。随后便是将我们村的五处庙宇拆掉将神相砸烂撂在沟里。红卫兵各家查抄,凡是姓古的东西一律拿走。我记得将我胸前挂的玉片和银锁也难以幸免。爷戴过的礼帽和给延安送棉花的马鞍马鞭一并收走。四合院的脊兽、木雕、屏风等统统收走砸烂焚烧。稍发黄的书一并付之一炬。就连我在干粪堆上捡的一本卷了角的书也一并陪葬(我还留了半本后来才知道那是江南新四军的游击故事还有陈毅的赣南游击诗词呢)

又一天开会,是忆苦思甜控诉东家在旧社会是咋样欺压长工的。这时尧改梅已成了大队的妇女主任,大出风头的时机已经成熟。粉红色的上衣已被黄军衣取而代之,更凸出臀部的肥大和胸前的耸挺。她找来了一根烧火棍和一个即将沤烂的草帽儿,递在她的父亲老尧手中将颤颤巍巍、抖抖瑟瑟的老尧扶上了台。老尧举起手中的烧火棍和烂草帽操着河南腔说:这草帽和打狗棍都是借的。我的打狗棍和草帽都留在河南老家咧。那一年我还小,老蒋扒开了花园口,到处都是一片汪洋死的人可多了。我家的人都死完了。这时可能是连锁反应尧改梅呜呜地嚎,老尧也不住地擦抹眼泪。接道:临解放的时候,我坐火车来到咱这地方。这地方人好地好,给人家干活净吃白面白馍。几年后还娶了老婆,解放后还分了地。日子越过越红火。可是前几年吃食堂前几天还可以,到后来锅里的饭稀了,还漂着一层荞麦皮,吃的我屎也屙不下来。一屙屎腚上直淌血,身体也弄坏了。人们一听不对劲了。尧改梅忙上前制止。老尧还兴致不减地说:甭管甭管我还有话说呢!这时台下响起了哄笑声。尧改梅脸涨得像个正在下蛋的母鸡。忙将老尧扶下了台。上得台来不知如何是好。俗话说人到着急处,就有出奇处。猛然间高举拳头象母狮一样吼声震天: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台下随声应和。由于她举手时将本来就短的前襟扯起,使那肥都都的肚腹袒露在外,供人观瞻。甚至有人说还看到了抖颤着的奶头。

这几天有时候刚睡下不久便被村巷中的锣鼓声惊醒,婆将大门拉开,是送红宝书的(毛主席著作),有时半夜了还送最高指示和最新指示。这几天大队又将锣鼓大镲等拉出来排练。还有几杆火铳,凡有青年妇女的家庭都在积极准备扬杆、看杆,将竹竿用花格布包缠,上面缀了好多五颜六色的布绾的花儿及小圆镜作为仪仗队,生产也停止了,整天大锣鼓敲得山响,咚咚锵,嚓嚓嘁。

公社开会那天我和婆及我的继母都去了,我还背着馍包(干粮),走了十来里路到了公社,已是人山人海每个村的锣鼓队都阵容庞大,我们平原上的千人大村就有好几个,几十面锣,几十面鼓,皆由年轻女士敲击,一律红毛衣蓝裤子,都戴了墨镜,挖铙钹的皆是青年男子,统一白衫蓝裤子,每人头上绑一块白羊肚手巾,如同陕北人的模样。看杆高竖红旗飘扬,火铳震响,鞭炮噼啪,,看热闹的人更是塞街拥巷,尤其那敲领头大鼓的很是卖力,真正体现了雄性的震撼与壮观。汉城锣鼓不愧为黄河锣鼓,那气势如怒吼的黄河咆哮的壶口。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还出席了闭幕式呢!当时我想我长大后一定要敲领头大鼓,(果真在76年粉碎四人帮后我敲上了领头大鼓)。各队鼓队走走停停,向会场进发,到了会场,公社早已用白灰水将场地划分清楚,各自进入领地直敲得热血沸腾,挥汗如雨,惊鸟疾飞,声震九霄。以至连主持人借着高音喇叭宣布大会开始的声音都淹没其中,紧接着悬挂在主席台两侧足有6-7米长的鞭炮点燃锣鼓声才停。那时我小也不知这是什么会,说是庆祝会吧,随后又将几个人押上了台,记得有伪保长、林业中学的校长还有几个赌博人员,口号声又响彻云霄。这大概是庆祝与批判并行一举两得吧。这个发言那个发言,我只记住了社长说的两句话:阶级敌人是冬天的甘葱,叶蔫,皮干心不死,说那些赌博的是老狗记起吃陈屎。你方唱罢我登台,一个个发言者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似乎这些人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恶,非食肉寝皮不解其恨,高音喇叭震得耳朵发麻,烦死人了。我们在后面转悠来转悠去,时间长了我借故口渴要喝水,我们婆孙三人缓缓向门口走去,可是大门口有臂戴红袖章的民兵把守着,只许进不许出。偶尔看见不远处两堵墙的结合部已被人磨损的有个豁口,还有年轻人不断攀上跳出,我拉着婆的手到了豁口跟前,央求婆和继母将我扶了上去,一看外面比里面高,还是不敢下去,顺势离开豁口,骑在墙上不下去。这骑墙上树本是我的强项,今天又可过过骑墙之瘾,这确是个好地方,既能看清会场又能俯瞰街上万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还不时有人跳下站立不稳,趴在地上的窘态供我观瞻,任凭婆怎样喝斥我岂能轻易下去。保国,保国。一个陌生而又似乎熟悉的声音在叫我,我认识谁,谁又认识我,真是奇了怪了,我还在茫然四顾,墙下站了个穿着军装的人,那帽徽和领章煞是鲜红夺目。他正仰起头往上瞅,啊是我爸,爸恼怒地说:这么费事的娃,上墙干啥,快下来。我说:婆和妈还在里面。爸说:叫他们往门口走。我如同潦倒他乡遇故知一样激动的大喊:婆妈我爸回来了,赶紧往门口走。爸便将我扶下了墙。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惬意,最激动,最美好的时刻。到了大门口,爸只给把门的民兵招呼了一声,婆和妈便受到特殊待遇出了大门。我一手拖着爸的手一手拖着继母缓缓地从街边向小镇的食堂走,爸从售牌处买了个肉炒粉,一个炒豆腐,全家四口坐定等菜,爸说他这次回来再不走了,已调回汉城武装部。这时一个乡邻瞅见了爸忙来握手:三哥几时回来?她接过爸递上的大前门烟,美滋滋地吸着寒暄着:三哥给三嫂说以后家里有啥干不动的活尽管吭气。是啊!我如同得到了擎天大柱,以后再不要早早去关大门,也无须和婆再端个瓷盆去井边乞求别人施水,也无需再让我的大背角再给我驮树叶,更令人欣慰的是和人争执时再也不用像蚊蝇那样细声小气,看他谁再敢将死老鼠往我家撂,我一定也敢大声吼喊:他妈的!

听见里面吼喊爸到窗口取菜。吃饭时爸抚摸着我的后脑勺说:这么大了该上学了后脑勺还留着尾巴。我说:婆让留的我早不想留了,那些瞎熊常扽呢!这时我爷也来了。爸忙给他掏烟买饭。饭后我们一起出了食堂的门我接过婆手上的馍包,一看馍已风干皮裂有几块馍皮已经蹭掉揉成了碎块。我将口子朝下倒在街旁树下的坑中,婆忙说:不敢倒。便圪蹴下将大块的捡回包中。爷恼悻悻地说:看把娃惯成什么了。我们靠街边走不断有人谦恭地与爸打招呼握手,爸也不停地给他们递烟。到了街头更令人惊喜的是还有一辆212吉普车呢!爷一看坐不下那么多的人说他不回了还想转一阵。于是我们便上了车,车子开动了,我向后看去只见腾起一绺浓浓的尘土。好像还没坐多长时间便到了,过村巷时我故意将头伸出窗外想炫耀一下风光。可惜的是村巷中很少有人,即便有也是柱着拐杖、老眼昏花、朝不保夕的老老者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或树荫下。走路已是一步两哼三摇晃,还管你车呀人的,好像天塌地陷与己无关。

到了家里爸和开车的小王叔叔脱掉外衣洗脸,将手枪放在炕上。我看见很是眼馋手痒。不由得便想去动。爸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卸掉弹夹,又拉了两下看是否有子弹,确认无疑后才将枪递到我手中。好家伙这么重!我不是看见电影上的枪不是很轻的么,这么重能使成?爸说:你现在小要念书长大后就能拿动。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婆找来一块木板和锯子,由开车的王长亮叔叔设计、施工。照那真枪的模样(其实拓着一划)用锯子锯好,将菱角用小刀修得圆滑,找来墨汁染黑便成了一把名副其实的“真枪”。就是这把疑似手枪给包括我以上的三代人带来了厄运,甚或影响了我的下一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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