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文人畫

个人日记

 


2015年07月13日 08:59:36來源: 中國文化報


  明徐渭《花卉圖卷》(局部)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朱萬章

  文人畫是文人內心自省的外在流露,是荒江野老屋中向心培善的個人行為,是長期文化積淀的結果。它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不需要花架子,更不需要建立陣營、派別,涂脂抹粉,嘩眾取寵。真正的文人畫,首先必須是“畫”——必定是在筆墨技巧方面達到相應水準,有的甚至並不輸于專業畫家的藝術造詣,只有在此基礎上的藝術作品,才有可能稱得上是“文人畫”。

  當下畫壇是一個多元並行的時代。各種畫風、畫派、觀點,可謂甚囂塵上。而關于文人畫的論爭,經過近一個世紀的演進,在消停一段時間後,最近在南北畫壇,似乎有重新“復興”之勢。有自我標榜者,也有群起針砭者。縱觀群龍並起的各地畫壇,的確有真文人畫在,但也不乏偽文人畫,這是目前畫壇的現狀,並不奇怪。關鍵是怎樣來界定真偽的問題,誰來定義什麼是真正文人畫的問題,以及文人畫在現代文化語境中的生存狀態等問題。

  真正的文人畫,不需要貼標簽,也無須標榜,更不必刻意追求,一切順其自然。蘇東坡、倪雲林、徐渭、八大山人、石濤、鄭板橋從來沒有標榜自己是文人畫,他們也不需要形成一個團體。但毋庸置疑,他們是真正的文人畫,是承前啟後的一代大家。現在一些人自我標榜,動輒以文人畫自居,自貼標簽,王婆賣瓜,不僅不是真正傳統意義上的文人畫,反而有悖于文人畫精神。

  在當下,那些畫裏畫外具有文人內涵,給人以無窮的遐思,體現出作者的所思所想,不以筆墨取勝、不以形式悅人的畫都可稱為文人畫。歷史上,文人畫的高峰在唐宋和明清時期多次出現。而在20世紀後期以來的中國畫壇,隨著傳統文人及其文人情調離我們漸行漸遠,文人畫的高峰,非但沒有出現,反而有衰微之勢。無論承認與否,這是不爭的事實。

  但在很多地方,有不少人自稱新文人畫,嚴格講來是和傳統文人畫沒有關係的。實際上,他們是在倡導一種概念,或者説是在宣示一種藝術主張,這是無可厚非的,他們是為了恣肆地表現自己的筆墨個性,應該説是當代藝術的一個分支,但與蘇軾以來提倡的文人畫理念並無承傳基因。

  事實上,文人畫是文人內心自省的外在流露,是荒江野老屋中向心培善的個人行為,是長期文化積淀的結果。它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不需要花架子,更不需要建立陣營、派別,涂脂抹粉,嘩眾取寵。有人甚至還説現在文人畫的陣營解體了,古風不存,問我有什麼看法?我説,這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因為無論是歷史上還是現在,根本就沒有存在過所謂的文人畫陣營。文人畫的作者都是獨來獨往,自出機杼,何來解體之説?

  不可否認,當下所謂的“新文人畫”,具備部分傳統文人畫的表徵。比如他們構圖大膽,無拘無束,有一種解衣盤薄之慨,這是很難得的。他們追求新奇怪誕,不求形似,也不求筆墨,大膽創新,無拘無束,具有反主流文化的前衛精神,與時下畫壇一味追求裝飾性與制作性的時風流韻大異其趣,但這些局部的相似點並不能與文人畫相提並論。反而,值得警醒的是,他們混淆了傳統文人畫的概念,或者説片面理解文人畫中“超逸”、不流于時俗的特點,容易讓圈外人不明就裏。其實,真正的文人畫,強調的是作畫者個人的內在修為,是內外兼修的結果,是蘇軾(1037—1101)所謂的“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乃若畫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無一點俊發,看數尺便倦”。他們中很多人,實質上不是真正的職業畫家。從宋朝的蘇東坡到元代王冕、倪雲林、吳鎮,明清時代的沈周、文徵明、“青藤白陽”(徐渭、陳淳)、“四僧”(石濤、朱耷、漸江、髡殘)、擔當、鄭板橋及至20世紀以來的蘇曼殊、啟功、徐邦達、蘇庚春、饒宗頤等等,他們只是以筆墨為余興,借書畫以娛情,修身養性,不求形似而神韻自足。正如“元四家”之一的吳鎮(1280—1354)所言:“墨戲之作,蓋士大夫詞翰之余,適一時之興趣,與夫評畫者流,大有寥廓。”觀今日文人之畫與職業畫家之作,同樣也是如此。只是今日文人畫,已退居末流;而職業畫家之畫,則大行其道。這是世道使然。

  值得注意的是,文人畫是否就不需要筆墨技巧和技術含量呢?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真正的文人畫,首先必須是“畫”——必定是在筆墨技巧方面達到相應水準,有的甚至並不輸于專業畫家的藝術造詣,只有在此基礎上的藝術作品,才有可能稱得上是“文人畫”。經常見到有人隨意揮灑幾筆,有人問之,則曰:此乃文人畫。實際上是對文人畫莫大的誤讀,完全背離了文人畫的宗旨。古往今來,真正的文人畫,無一不具有獨到的筆墨功夫。從蘇軾、徐渭、八大山人、石濤等人的畫中便可看出此點。

  但問題又來了:近百年來,很多學者也畫畫。有人便問:是不是他們的畫,都可統稱為“文人畫”?這是一個很容易混淆的話題。“文人畫”和“學者畫”究竟是兩個互為交叉的門類,不可一概而論。“學者畫”中有一部分可稱得上“文人畫”,但並非都可歸結于“文人畫”中。我就曾經看過一個有名的學者所畫的山水,完全是典型的行家畫,很難與文人畫同日而語。同時,文人畫家群體中又有一部分本身是學者,一出筆便具文人之筆情墨趣。所以,這就需要從繪畫本體去解讀,而非僅關注于創作者本身。清代書畫鑒藏家查禮(1716—1783)就在其《畫梅題記》中説過“文人作畫,雖非專家,而一種高雅超逸之韻露于紙上者,書之氣味也”,以此來檢測“文人畫”和“學者畫”,應該比較確切的。

  于是便有很多畫家問我:怎樣才能創作出文人畫?如何在文人畫的創作中升堂入室?我只能無奈地付之一笑:好好埋頭畫畫,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力爭創作出無愧于我們這個時代的精品佳構。至于是不是文人畫,只能留待後人去評説了。這應該是我們對當下畫壇的最好期許。

  (作者為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