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佛

                 

           

      故乡，小时候那些杂货铺酱醋茶混合的气味，小时候那些巷子里破碎的石条路，斑驳、剥落的墙壁，小时候那些鸡犬之声相闻的邻里，都消散在时间吹来的风中，但浮现于记忆的最深处……

      关于故乡，关于团聚，承载了人们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承载了人们变形的故乡，承载了人们对新故乡的期望……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老家真的像陈明歌里欢快唱的，“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不，不。时代飞速发展，故乡的老房子已经因移民建新乡镇而拆得一干二净，空空荡荡。连山川草木都变了颜色，河流和道路一样被荒草淹没，村里的山地被村干部以极低廉的价格莫名其妙卖掉七十年，甚至连村附近一棵长了一两百年的古树也被贩卖到外省作景观树了。
     

         甘地曾说，就物质生活而言，我的村庄就是我的世界，就精神生活而言，我的世界就是我的村庄。如果深爱的村庄被摧毁，人的魂灵将在何处安放？痛失家园，以至于每次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就感到巨大的荒凉，只待了十几分钟就匆匆离去。

        那些熟悉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在故乡成为陌生人。对此，我们感同身受，每一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

        人只在故乡的树下才得安憩，而故乡的小巷是我灵魂的眷念……

              

      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墙壁上的泥灰石砖已被冲刷得长出了墨绿油亮的青苔，墙头的狗尾巴草换了一茬又一茬，燕子一年又一年地秋去春来，只有麻雀一年四季都在低矮的屋檐瓦顶上欢唱。小巷，你伫立在这里，弯曲而佝偻的身躯，却分外地显现出活力。

       曾在你的庇荫中，我如翩翩飞舞的彩蝶，灵动的羽翼绘出一段缤纷如画的童年时光。蹒跚学步时，我抚摸着你宽大厚重的砖壁，夹缝中的蒲公英茸茸地挠着我的手心，莫名的欢畅；捉迷藏时，我爬上老槐树，摘着树枝上那些未熟透的果子，慢慢地品尝；弹玻璃珠时，我与小伙伴们兴高采烈，欢声笑语不断，直到夜幕降临；夏夜纳凉时，我仰望一方夜空，乘着微风，数着星星，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古朴木门内锁住的一院翠竹，耐不住寂寞地把头伸出墙外，看着巷内的我们，迎风舞蹈。巷尾那珠高大的老槐树，满枝树叶如轻盈的风铃，奏出一曲曲清脆的歌谣。夕阳西下时，横斜的树影映在墙上，一切都被染成朦胧的橘黄色，像一个神秘而悠远的童话。邻家的花猫跳上瓦顶，悠闲地踱着步子，如神态安然的老人，正在迷恋着夕阳。

      追逐着闪烁的流光，我在小巷撑起的天幕下成长。我逐渐注意到那些古老木门上雕花镂空的图案，那些青黑色的瓦片，那些斑驳粗糙的墙面，那些青砖的断纹；转瞬之间才发现，小巷已有上百年的岁月，送走了多少人的童年，又迎来了多少人的童年。世间的一切都在变化，彩电代替了黑白电视，高楼代替了低矮的平房……可是小巷，你从未改变。你的泥灰石砖，你的青石板，你巷旁的梧桐，都陪着你一起被时光遗忘。你在等待什么？无人知晓。也许是为了那些在外面拼搏的人们，当他们忙碌于嘈杂的人海，在红尘中沾上一身尘埃时，能够更容易找到你，找到遗落在你这里的童年讯息。你如年迈的母亲，苦苦等待着远行的游子，不是等待他们的感谢，只是为了与他们再次相遇。

       

 

      可当我这么想时，却还是骄傲地离开了小巷，我考上大学了。小巷恍然如一场童年的梦，永远地遗落在了过去。日日夜夜，我行走在繁忙的街道上，看见城市化建设不断推进，大批老屋化为废墟，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大片田野变成小区，我的心总会莫名地疼痛。

      假日时，我趁着闲暇，伴着思念，又走进了儿时小巷的怀抱，可我哪里还认得出小巷？那些断裂的石墙，满地的瓦片，如垂死的老人在无声地哭泣。等待了百年的小巷，就这样消失了。我依稀认出那颗伫立在寒风中的老槐树，摇响它的风铃，如一曲哀怨的箫鸣。血一般艳红的残阳下，我静静地走进他，抚摸着他粗糙的树干，就像抚摸曾经的小巷。犹记起多年前的黄昏，我与小巷一起欣赏夕阳，而今，人依在而物已非。我如迷路的孩子一般紧张而寂寞地立在这片空旷之中。

       儿时的梦如泡沫般碎裂。我又听见了远方机械的轰鸣声，又有多少承载着儿时之梦的小巷将灰飞烟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