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你讨厌的样子，从长相，到心态，无以逃脱。青山几度变黄山，青山不老，春来返葱。人却不然，江村月夜芦花白，头发花白，心则苍白。“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那只是李白恭维孟浩然的话，万不可当真。
 

随心所欲的身心，遇到无所不在的管束，少年时夸饰的秾艳，伸肢的放肆，变形情感，也放大无知，任性毁初衷，也毁前程。爱无可医，惟有更爱，俗不可耐，惟有更俗。故作深沉，为赋新词强说愁，坚持不了多久。抵不住流年，经不起时间，劣币淘汰良币，起初抱怨世界不纯粹的青年人，也城府为中年人，纯真雪污为泥，和光同尘，不露锋芒，勇于死斗，怯于公战，该说话时，嘿嘿不语，该动情时，憋在心里。也故作谦卑，却越发的虚伪。因做自己而招人讨厌时，迎合他人，伪装自己，模仿别人，重复自己。开始的已开始，结束的未结束，一季的人生，有一季的故事，青年是中年的镜子，中年则青年的倒影。
 

武生的身段，老生的唱段。中年的城府，无非是藏心计于隐，寓手段于晦，施人之惠，不记于心，受人之鱼，而学之渔，识人之才，授之于权，善于谋人，有容乃大。淡泊不知富贵味，或因得不到华屋良田、美食骏马之享受；云在青天水在瓶，或因看不开视而未见、见而未解之迷局。


 

入境问禁，入国问俗，入门问讳，非自作聪明。事穷势蹙，捉襟见肘，为顺逆差遣，成人之无奈也，陈眉公《安得长者言》云：“得意而喜，失意而怒，便被顺逆差遣，何曾作得主？马牛为人穿着鼻孔，要行则行，要止则止，不知世上一切差遣得我者，皆是穿我鼻孔者也。自朝至暮，自少至老，其不为马牛者几何？哀哉！”胡适《介绍我自己的思想》云：“从前禅宗和尚曾说，菩提达摩东来，只要寻一个不受人惑的人。我这里千言万语，也只是要教人一个不受人惑的方法。被孔丘朱熹牵着鼻子走，固然不算高明，被马克思列宁史大林牵着鼻子走，也算不得好汉。”
 

看见山时，你在山外，看见河时，你在对岸，这世上有千万条路，却没有一条可以重来。光阴似箭，至老无闻，世事艰难，至今布衣，不再祈求他人的理解，因为这事与他人无涉。与眼前经过的每个人，都有或深或浅缘分，纵使不喜欢。当所爱之人离去，便须与所恶之人同行，受恶者甚闲，其无痛无痒，造恶者甚忙，反伤痕累累。所恶之人中，也有你自己。
 

箫心敛剑气，闻歌知雅意，消弭但火气，生命不再是赛跑，而成旅行。中年有中年的风度，无论遇见何人，皆该遇之人；中年有中年的活法，无论发生啥事，乃惟一之事。清茶一壶，好香一柱，闲谈古今静玩；不言是非，不论官事，行立坐卧忘形。人到中年依然单纯，那是幼稚病，而世故的样子，或许正是自己与他人都不讨厌的样子。（介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