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

                                            

  清浅的溪流在河床里日夜川流不息，漫过成堆的鹅卵石，翻卷起雪白的浪花，唱着歌谣哗哗地流向远方，两岸边，一棵棵黄桷树伸出遒劲的枝叶，洒下片片凉爽的浓荫，一座古老的廊式凉桥横跨对河两岸，上书“龙华凉桥”四个大字。

  这里是龙华，座落于宜宾市屏山县境内，与乐山市沐川县永福镇紧紧相连，处处散发着川南小镇娴适静谧的气息。

    
   原本是犍为“寻山问水”和沐川“竹乡行者”户外徒步群联合到沐川底堡乡沙包沱赏荷、鸟箐岩登高的活动，不想到了目的地，我们就听说龙华镇上有一位102岁的抗日老英雄，参加过当年著名的淞沪会战、台儿庄战役、烟灯堡等战斗，与鬼子兵拼过刺刀、抡过大刀。在当今安倍政权企图篡改历史、美化侵略、挑起钓鱼岛争端、解禁集体自卫权，改变二战后世界秩序的野心极度膨胀的当下，老英雄的英勇事迹犹如教科书般弥足珍贵。两下相较，勾起了我们浓烈的兴趣，为一睹老英雄尊容，我们一干人众，临时决定改变行程亲自登门拜访。

       
   来到龙华，穿过凉桥，古镇映入眼帘，青一色丹霞条石铺就的街道，一些无人踩踏的地方已长出青苔，一道长满野草和苔藓的石拱门高高矗立，两侧是依次展开的木质房屋，木板墙壁上早有斑驳的痕迹，透出岁月的沧桑，木墙木门背后，有一些深宅大院，沿街的幺店子（古驿站）、三官楼这些民清风格的古建筑还保存完好，已纳入保护文物范畴，有些民居的墙壁上，还依稀可见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标语口号。拾级而上，潮湿的空气里浸润着民清时期久远年代的味道，恍惚中，街道拐角处就是穿着旗袍、撑着红油伞、莲步轻移的绝色女子，秀出婀娜多姿的身材款款而行……

在知情人士的引领下，我们七弯八拐地走过一条条街道，于古镇尽头的一处街沿上，见到了这位正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耋耄老者。他背后住房堂屋内的墙壁上，端端正正的挂着一面绣有“抗日老兵，民族脊梁”的鲜红锦旗，是对老英雄曾经出生入死为中华奋不顾身的褒扬。

老人已到风烛残年之际，满头银发，清瞿的脸上爬满刀砍斧削般的皱纹，与整个古镇浑然一体，透出岁月的风霜，自成一道厚重的风景。值得欣慰的是，已过一个世纪的他，居然记忆清淅、精神瞿烁、开心乐观，见到我们，谈兴骤浓，遥想当年的风火岁月，他条理自然，说得头头是道。

据邻居说，老人每顿还能熬点粥，生活仍能自理。但老人毕竟年事已高，今年已摔倒4次，只能坐在轮椅上；拜访当日，缺少专人护理的老兵却因感冒流着清鼻涕，已近下午4时了还未吃到一口午饭。此情此景，不免令人心生无尽的感叹和异样的酸楚。

老英雄叫沈文彬，曾用别名沈楷、沈彪，1913年正月初三出生，1935年从贵阳军校27期毕业后，隶属国民革命军第75军6师18旅。在那个“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乱世里，风华正茂的他赶上了最著名的淞沪会战。

1937年8月13日，淞沪战争爆发，沈老所属第6师奉命挥师东进抵达苏州，编为总预备队，沈老时任排长。8月31日奉命增援吴淞炮台湾守军，即向东线进击，浴血奋战数小时，于凌晨3时30分，一鼓作气扫荡孙家庄、蒲家庄、炮台湾之敌，粉碎了日寇对吴淞炮台湾的围困，迫使日寇纷纷向吴淞镇溃退，控制了蕴澡浜至宝山一带。在吴淞口争夺战中，上空有50多架日军飞机狂轰滥炸，地面有坦克掩护士兵登陆，日军军舰上的炮弹也向守军阵地猛轰。官兵被炸得抬不起头来，积水四溅，脑袋里嗡嗡直响，整个阵地都在颤抖，所有人只能蜷缩其身任凭轰炸。国军还击时，身边已经死伤一大片，沈老那个排的唯一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只要扫射就能看到鬼子倒下一大片，但等到坦克上来后，只能用手榴弹炸。沈老第一次参加战斗运气好没有受伤，只是耳膜被炸伤，听力下降。

从那以后，沈文彬又参加了台儿庄战役（小王庄战斗）、烟登堡战斗等大大小小的抗日战争。在台儿庄，沈老第一次负伤，被三八大盖穿透但没危及生命。8年抗战，民族危亡，中华儿女浴血奋战，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捍卫祖国的荣誉，虽然老人当年参加过的战役最后都失败了，但他和无数的仁人志士一道，舍生忘死，在枪林弹雨中同仇敌忾，粉碎了日寇三个月亡我中华的野心；8年抗战，他负过6次伤，腿部、腹部和后背都被炸弹碎片划伤过，伤痕至今历历可见。1940年，沈文彬任75军6师18旅团长，4年内战中被解放军俘虏过3次；1949年，沈文彬在广西黄平县率一个营向解放军投诚。

战争年代，沈文彬已在武汉成家，娶了妻子，并有了两个儿子。新中国成立后，他回到原籍，先做香火钱纸生意，后摆地摊卖祖传四代跌打损伤秘方药物为生。因身份原因被限制外出，一直未能回武汉和家人团聚。他和武汉的亲人在文革时就失去联系。几十年过去了，他也不知亲人们是否还在世。

直到年近50岁，沈文彬与亲人团聚无望的情况下，才在本地又结婚生子，妻子生下儿子后就因难产撒手归西，留下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在那些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因自己成份不好，沈老从未敢提及当国军打鬼子的事情。

如今，老人60多岁的儿子早在外地成家，为了生存又去了异地他乡打工，老人因在儿子家中生活不习惯，就一直孑然一身。前些年，他一直在四面透风的陋室蜗居，与狗狗为伴，仅靠新农保每月55元、高龄补贴35元勉强度日。今年，当地志愿者担心老英雄没人照料，才在古镇上替他租了房，将他从乡下接到镇上静养。两年前，在他百岁高龄时，领到了百岁老人每月500元的生活补贴金，这多少让老英雄有了一丝生活来源和心灵的宽慰，也让他腰杆越来越挺直，性格也愈发豁达乐观起来。

沈老英雄的事迹在当地已是家喻户晓，纵观这位世纪老兵的传奇人生，有过战火纷飞的壮怀激烈，也有过惨淡经营的艰难岁月。但无论历史如何变迁，生活如何艰辛困苦，面对坎坷，老人就像古镇一样，风霜覆盖下，深沉而不失内涵，沧桑又显得淡然。

回首昔日烽火，三百万川军将士出川，六十四万多人伤亡，其参战人数之多、战争之惨烈、牺牲之巨大居全国之首，铸就了一曲波澜壮阔的悲壮史诗。回想起为抵御外侮而牺牲的川军将士，沈老所经历的困苦，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老人更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关怀，国家、社会的肯定和认可。

当年为民族独立自由而冲锋陷阵的沈老，在百岁高龄时说下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日本帝国主义再敢冒犯，我依然要去杀鬼子。”铮铮话语，不仅锵铿有力、掷地有声，也让人如雷贯耳、震聋发馈。这句话，饱含昔日抗日英雄们在民族大义前的忠肝义胆，表达了中华民族的浩然正气。

面对如此义薄云天的豪情，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曾经在宜宾市公安消防中队服役三年的我，应该对第二故乡有如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抗日英雄而自豪，作为骨子里流淌着军人血脉的我，必须对老英雄表达由衷的敬意。于是，我缓缓地抬起右手，举到额前，用一个标准的军礼向老英雄致敬。

不为别的，只为这种自强不息、永不磨灭的民族气节！
                   

      （本文图片由钟文利、谢世高、徐天祥、谭永琴提供，特此鸣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