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孤鸿

        四年前，有个年轻女网友曾在QQ上和我聊得很投缘，成了忘年交。她毕业于某著名大学，读文科，在皖南某市任公务员，时年三十左右。兴趣比较广泛，活泼时尚，歌舞俱佳。尤爱文学，谈起唐诗宋词，如数家珍。她视我为长者，有事就向我请教，没事就讨论诗歌文学。这段聊天持续了一年左右。后来，我开玩笑戏缀一首打油诗，她很感兴趣，也写诗跟我抬杠。开始唇枪舌剑地互相逗着玩，继后我的一首讽刺诗扫了她一翅膀，她一气之下拂袖而去，从此消失于茫茫人海。既然她不告而别，半年后我把她删了，并认为她也把我删了。 ­

        今年元宵节后，冷月葬诗魂（她的网名，我简称她冷月）的头像重新在我的QQ陌生人栏里闪烁。原来她没删掉我？这使我很意外，于是主动上前打招呼：“冷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

        “还可以。你呢，孤鸿老师？” ­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三年又过，鬓发白了不少罗。” ­

        “哈哈，又来了，依老卖老！我不吃你那套。”顺手一个狂笑的QQ头像扔了过来。 ­

        我回敬她伸舌头的QQ头像；“吃不吃在你，白不白在我，呵呵。还写诗词吗？我刚写了首词，感慨时光飞逝岁月易老： ­

          年又过，人虚度，鬓边白发添无数。梦里依稀少年狂，青春远逝，花落何处？ ­

          柳叶媚，桃华灼，斗笠黄竹钓碧波。莫管眼前烦心事，平淡一生，却也知足。” ­

        一个很大的QQ大哭头像；“老师，你写的太悲了，我的眼泪快要下来了。三年，弹指一挥间。可我经历了很多，好想找个信得过的朋友一吐为快，要不郁积在心里，闷得慌。网友倒是不少，信得过的却不多，因此想到了你。老师，三年前我不告而别，你还生我气吗？” ­

        “呵呵，哪能呢？如果你象以前那样信得过我，请倾吐吧，说不定我能帮你分析，指点迷径。” ­

        “谢谢。那次踢了你后，我有空仍然上网。你知道我是个很真诚，也很自律的人。无论在网络世界还是在现实生活中，不会轻易陷入婚外情。再说我前夫长得英俊潇洒，事业上春风得意，对我倍加呵护。可是去年春节后，这一切全变了。” ­

        “你离婚了”？我不由得一愣。她曾说过老公一表人才，好像也在政府供职，任科长。那时他们夫妻恩爱，琴瑟谐和，我好羡慕哦。 ­

        “男人大多数花心，稍有点权、钱，都TMD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他出自农村，跟我是大学同学。当初在他追求下，我不顾家庭反对，毕业后坚决跟他结了婚。两年前他刚提个副处，就跟一个富婆同学勾搭上了。事发后不管他如何苦苦哀求，我决不动摇，更坚决地离了。爱情是婚姻的基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

        “你们有孩子吗？你还年轻，还有梦想，有目标了吗？” ­

        “我有个女儿，特可爱、漂亮，像我，呵呵。女儿是我生的，我不能交给那个浪子。现在我妈给带着。在我的众多网友中，有个陕西的网友特别出类拔萃。他爱好文学，博古通今。尤其是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见解，因此交流起来特顺。他毕业于西安大学，今年四十吧，比我大六岁。没我前夫英俊，但能感到他富有责任感和安全感。聊起天来显得很睿智，也很幽默。” ­

        “他还没结婚？” ­

        “不，他有妻子，颇有几分姿色。当初她没工作，是她追的他。婚后看他老窝在一个小县城里当中学教师，微薄的收入哪能满足她的虚荣。没几年，她在舞场里搭识了一个有钱的老板，跳着跳着就上了他的床。然后狠心抛下从小多病的孩子，私奔了，再也没露面，连已经死亡的婚姻也无法解除。他只得独自带着儿子，既当爹又当妈，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家庭重担和工作压力，顽强地生活着。” ­

        “但你在皖南，而他在遥远的西北，就算你们心心相印，在现实中有很多难以逾越的困难，比如各有各的工作、事业、家庭、经济等问题，你们之间如何结合呢。”我觉得该给她一些忠告。 ­

        “莎士比亚说过，恋爱中的人们是盲目的。经过几个月的网聊，我被他彻底迷住了。他见闻广博，温文尔雅，很有绅士风度。我在视频里听过他唱的歌，富有磁性，优美动听。但真正打动我的却是我们在心灵上的息息相通，他又那么善解人意，充分尊重我。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他像一堵墙一样站在我身后，给了我极大的精神鼓励和支持。这使我产生了想亲自看看他的愿望。” ­

         我突然精神一震，这故事有戏，得加大挖掘力度！我立即饶有兴趣地试探道；“这么好的男士，你不去见他确实有点可惜了。” ­

        “去年8月初，我到郑州出差。出发前我在QQ上说，想在完成任务后到西安看看他。他一口拒绝，说郑州到西安近六百公里，让我一路翻山越岭受这无谓的苦，于心不忍。可我那时就象中了邪似的，为了见我心中的偶像，这点苦算什么呢？我单位出差到西北的机会不多，正巧轮到我更是难得，大有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的感觉。因此郑州的事办完，我马上到火车站买去西安的票。当晚深夜去西安的票只有无座票，管它呢，我就买了，然后发短信给他。他大吃一惊，连连说我疯了，跑那么远的路去看他，太不值得了。一想到我今晚挤在人堆里站半宵，他说心疼得今晚也别想睡了。因此，一路上他不断发给我短消息，问我有没有找到坐位，吃饭了没，要多喝水等等。我可没那么傻站着，花了50元，赖坐在餐车里不断点东西吃，目的只有一个，我要以饱满的精神面貌去见他。” ­

        “阿门！”我为她的痴情感动，默默祝她能如意。 ­

        “火车在夜色中前进，一个个城市和乡村飞快地后退。独自寂寞中，我想到正在一步步接近他，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憧憬。他赶坐头班长途车到西安火车站接我，然后找个咖啡馆或茶吧，聊几个小时，送一笔钱给他儿子作治疗费，再返回。我知道他为了儿子的病，花光了积蓄，我想略尽我的绵薄之力。” ­

        “太感动了，冷月。你的爱心能得到回报的。”我由衷地赞叹。 ­

        “早上八点，我刚走出车站，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向我奔来。我一眼认出，那就是他！他奔到我面前，一把握住我伸出的右手，我们觉得好象已经认识了一百年之久！接下来一句‘我们回家吧，你累了一晚，该好好休息才是’，彻底缴了我的械，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他就往长途车站走。在长途车上，我们始终十指相扣地坐在一起，说一些现在都忘掉了的废话。其实说什么都没意义，重要的是我们终于见面了。他偷偷地几次咬自己的手，我嘲笑他这不是梦。”

        我看着她的字句争先恐后地从QQ窗口上涌出，边认真地回答她“哦，哦，噢，很好，太好了！听起来很美，愿你如意”等话，边擦着口水酸酸地想；My God，这等美事我咋就摊不上呢？ ­

        “他所在的县城，站在大街上一眼就能望到头。小商店不少，但没有繁华的景象。我跟着他七高八低、曲曲弯弯地穿过一片破旧的民舍，眼里只留下木板篱笆上懒洋洋的牵牛花和墙边怒放的向日葵。进了他家，我问，‘你儿子呢？’他笑了笑，‘今天早晨我妈接走了，两天后才回来’，然后就到厨房里忙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量房间，家境确实不怎么好。小房间里有个很大的书柜，走过去一看，摆满了古今中外文学名著，最上一架全是大大小小的笔记本！他看我对笔记本感兴趣，就随手拿了几本下来给我。翻开，全是日记！有读书心得，有孩子成长记录，有家庭的悲欢离合…在人们几乎忘了如何写字的年代，他却用心血认真地写着日记。一笔漂亮的行书，写得刚劲有力，一丝不苟。读着他的日记，里面喷涌而出的思想精粹，使我叹为观止。我进一步深入到他的内心世界，接触到他的博大精深，也更感到了他的为人可贵。” ­

        “他有空间吗？介绍我去看看，说不定我们有共同语言。”我认为这样的奇人值得交往。 ­

        “不行，他属于我在我疲倦时，到他的空间汲取力量；我烦恼时，上他空间寻找宁静；我痛苦时，上他空间寻求安慰。我把进他空间作为我生活的一部分。那是块纯洁的圣地，只供我俩交流，不容他人插足。请你原谅，孤鸿老师。” ­

        我似乎伸手讨要东西而被人打了一棍，讪讪地说；“请别误解，冷月。我是好奇，能被你赏识的人肯定有其超人之处。结识他，只想多个文字交。后来呢？” ­

        “我是坐晚上9.30的末班车返回西安的。上车前我们在僻静的大街上逛了将近一个小时，感慨这次分手后可能后会无期。我上车后，他始终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惋惜、无奈、万般不舍。他竖起一根手指摁住自己的嘴，我明白，这是向我吻别呀。我的眼泪直打转，心碎得不忍心看他，却又无法把眼光从他身上挪开。车门关上了，他马上冲到我的座位旁拍打着车身。透过厚厚的玻璃，我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但我借着暗淡的街灯，发现他脸上闪烁着泪光。车开了，我精疲力尽似地扑倒在卧铺上，泪流满面……” ­

        我总以为自己词典里早就没有了爱这个词，在网上经常狂傲不驯，喜欢冷眼旁观网络和社会上的恩怨情仇，漠视别人的悲欢离合。今天，我真的被这个爱情故事感动了。爱是多么美妙的东西，与天地同在，跟人类永存，并不因为我得不到而不存在。 ­

        “老师，我发觉深深地爱上了他。满眼都是他的影象，满耳都是他的声音，满心都是他爱我的细节，一幕幕甜蜜的场景如电影般反复回放。回到家里，我一整天泪流不止，像丢了魂似的倦缩在沙发里。没有吃饭、没有刷牙、甚至不想洗澡，我想把他永远地留在我的生命里。我一直握着手机，犹如拽着一根救命稻草，时刻等待着他的短信。我细读着他的每一条信息，吞噬着信息里的每一个字！我已经把身心都交给他，没有退路了。” ­

        我沉吟了好一会，斟字酌句地问她；“他也爱你吗？” ­

        “是的！他说这是场刻骨铭心的爱，五百前在三生石上定的缘，苍天有眼，此生得以兑现。但他比我冷静，劝我不要做傻事，因为我们不可能把自己从熟悉的土地里拔出来，重新栽在一起。如果都是单身，那就好办了。可他有孩子，我也有女儿，彼此还有父母呢，都是放不下的亲骨肉啊。在步出西安火车站前，我只是想看看他，圆我心中的梦，根本没考虑全身心的投入。当他微笑着握住我手的那一刻，我一贯的矜持和冷傲全扔到爪洼国。多年不曾有过的激情，强烈地震撼着我。我的心在颤抖，告诉我，我将成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女人，从灵魂到肉体！我无法抗拒他的召唤，他挽起我的手，我没有任何虚伪的反抗，很自然地跟他去买票、跟他上车，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跟他回家。我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整个身心完全融化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心中充满了幸福和甜蜜。老师，不管你相信与否，在遇到他之前，我非常在意性方面的操守，除了老公，没跟第二个男人上过床。离婚后我拒绝了好几个男人的追求，我的爱，不能随便施舍。只有配得上我的男人，才能得到。他不如我前夫英俊，但我爱他，从他那儿我看到了自己的价值。而他的气质、内涵、修养在我看来，无人可及。” ­

        “哦，情人眼里出西施。听到这段爱情佳话，乃老夫之幸也。冷月，你把你的爱情全盘托给我，我感谢你的无私信任。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忠告吗？” ­

        “不要，老师。我明白自己需要什么，在做什么。我只想找个知心、信任的朋友说说我的感受。从前我对网恋嗤之以鼻，就是现在我也不承认自己在网恋。网恋的对方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而我爱的却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意的人。我知道他家在何处，也知道他的工作单位，更深入到他的内心世界。这世界上每天有无数爱情故事在上演，但不知道别人如何看待我这段感情经历。前几天我去您的空间，您的文笔老而弥辣，越发炉火纯青。而且空间往来的朋友大多是富有思想和才气的同道之人。于是，我想把我的故事托付给你。这不仅仅是一种倾诉，我更喜欢借别人的眼睛审视自己。” ­

        “冷月，你中文系毕业，写自己驾轻就熟，为什么自己不动笔呢？你们的爱情故事如此完美，这篇文章就是你们的爱情结晶。干吗要我来写？一个老头写这类时髦的题材，这不滑稽吗？” ­

        “我是个惯于逃避现实的人，只怕我现在脆弱的感情经不起追忆和挖掘。再说我现在心里装得都是他，灵感全被他榨干了。回来后，我再也写不出东西。等你发表了，我会来看众位的真实评论，说不定也拉他来看。但我们不会在你空间留下任何脚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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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我用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晚上听她断断续续的倾诉，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是我第一次接受别人故事的郑重委托，宛如双手接过一个肉乎乎的新生儿，轻不得重不得，顶在头上怕晒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

        我考虑了好几天，怎样才能把这个故事转述得更真实、更完整、更生动，布局和结构更合理呢。最终决定，还是以她的直接叙述为主，这样既避开我的感情倾向和自由发挥，又忠实客观事物的本质，不至于违背主人公的美好意愿。把她的叙述整理后，就成了今天的文章。 ­

        但凡一个故事都有它的结局，相信大家也为这个断尾的故事遗憾、不满、甚至恼火。但我无法给出这个故事的尾声，也不能随意编一个美满的结局，使大家皆大喜欢。“落难公子中状元，私订终身后花园”的老套骗不了当代人的审美观。因为这是一个已经发生、还在发展、没有结局的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 ­

        无论是执刀的我，还是进我空间的朋友们，当然还有冷月，都在期待着一个圆满的结果。正因为有了这份期盼，故事才有延续的可能。如果我以后还能在这个故事里继续穿行的话，我相信能把大家带进一个伊甸园。 ­

        加油！幸福属于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