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孤鸿

江南的冬天，艳阳高照，碧绿满眼，与北方的冰天雪地迥然不同。

他驾车带着她直驱无锡太湖畔的灵山幻境，肃然参拜了闻名中外的东方大佛，欣赏了精美绝伦的佛教艺术宝库----梵宫和藏殿，观看了气势宏伟的音、画、舞三结合的大型歌舞表演，当然不会错过震撼壮观的九龙灌浴。

他和她逛得意犹未尽，当穿过巍峨佛殿旁的夹道时，他看到这里游客稀少，于是将高清摄像机架在三脚架上，调整好距离，然后对着十米开外的她，模仿导演把手一挥：开麦拉！她立即满面春风，手舞足蹈，轻盈夸张地扭起妖艳的东北大秧歌来，嘴里还自打锣鼓声；“冬个里啦呛，冬个里啦呛，冬个里啦呛 呛 呛……”

两人正得瑟着，有个光头缁衣的中年和尚从旁边侧厢的禅房里出来，看见她在庄严肃穆的佛地载歌载舞，顿时脸涨得通红。赶紧低头合掌，连声念佛：“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边念边从廊下一溜小跑，转眼间就消失在佛殿里。

他和她看到那和尚的窘态，知晓那和尚六根尚未清静，经不起诱惑。两人不禁互相挤眉弄眼，连声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宜兴善卷洞为天下十大名洞之一，洞内高敞，遍布似狮似虎似果似树的石钟乳、石笋、石幔。上洞奥热，中洞适宜，下洞微凉，几分钟内，尝尽四季气候。洞中有长河，只能坐机动游船到达彼岸。

她从没见过如此洞中奇观，坐在舟中兴奋得只是东张西望。突然，他伸手把她的头使劲摁下，她一时不理解，略显怒意道：“你干嘛摁我？”“干嘛？我不摁你，你的脑袋就要跟头顶上的石钟乳作亲密接触了。莫非你想在脑袋上按个大包回去做纪念？”

逛完了洞，坐缆车缓缓地上山。行到半山腰，看远山苍翠如画，听下面松涛阵阵，他一时兴起，用字正腔圆的美声唱道：“我最亲爱的祖国，我紧紧依偎在你的胸窝。你用你那母亲的脉搏，向我诉说……”由于凌空高歌，送声很远，引起群山纷纷回声，惹得前后缆车、山上山下的游客惊奇朝他张望。

顺便再在梁祝故居转一圈。她爱煞那青草如茸的山坡，于是摆个舞蹈POSE让他拍照。他立即遵命，选景，摁快门。照拍好了，可她还保持着舞蹈POSE僵立在那，一动也不动。他立即领会了她的幽默，笑着赶紧上去往她左臀轻轻一脚，算是激活。她即刻蹦蹦跳跳地下坡，然后在湖边竟伸胳膊蹬腿个没完。他知道她还在出幺蛾子，连问该怎么办？她边跳边说：“你刚才踢重了，激活过头，我刹不住车。快往我右臀上补一脚！”他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赶紧伸手在她的右臀上象征性地拧了一下，她立即恢复常态，挎着他有说有笑，继续游玩。
 

一天中午，他和她正在吃饭。可后面一墙之隔的邻居又在自己家里卖力地唱卡拉OK。那邻居家的男人直着脖子，反复吼叫同一首《黄土高坡》。说那个男人荒腔走调，那是恭维；说狠点，那唱得简直就是鬼哭狼嚎。

他唱惯和听惯了民族唱法和美声唱法，由此形成了他的声乐审美。他非常担心那人的狼嚎声会把村里的母狗全引来，就想恶作剧一下。

他走到客厅里，打开落地音响，连接上电子琴，然后朝她努了下嘴。她立即心领神会，坐在电子琴前熟练地弹起《我爱你 塞北的雪》。他插上话筒，随着琴声，唱着：“我爱你，塞北的雪，飘飘洒洒，漫天遍野……”她那娴熟的弹技奏出美妙的和声，衬托着他的歌声，由音响放大后，塞满了整个小楼，又随风飘出楼外，悠然弥漫在江南婆娑的竹林、浓绿的田野。

一曲唱毕，他发觉邻居家的歌声没了。怎么回事？于是他走到院子里，从西院门往外看，只见那个自我感觉极佳的唱卡拉OK的男人，正缩着脖子，两手插在裤兜里，沿着河边的小路溜宠物狗去了。

回到大厅，他跟她说起那个唱K人的尴尬样，她笑着说：“按俺嘎达说法，俺俩把他干没电了。”

    某天下午，他开车到附近加油站加油，她不想一个人呆在小楼里，于是跟着一起去。 

油快加好了，他习惯性地伸手到皮衣内兜摸皮夹，突然发现没带钱包，忙问副驾驶座上的她：你带钱了么？她茫然地回答：我也没带。他慌忙摸其他口袋，想找件值钱的物品作抵押，但只摸到手机和半包中华烟。于是他含笑跟加油员商量：“对不起，我忘了带钱。这样吧，我家离这里也不远，让我爱人留在这里，我马上开车回家取钱去。行么？”加油员仔细看了看他，又认真地看了看她，咧嘴笑了笑，点了点头。

于是，他走到她身边，敲敲车窗，示意她下车。她光顾着听车内的音乐，竟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看到他示意她下车，就开门下车，温和地问：“叫我下来有啥事？”他耸了一下肩膀，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低声下气地说：“亲爱的，你知道我没带钱，你也没带。可油钱总要付的呀。我已经把你抵押在这里，你就在加油站的小卖部里呆一会，我马上开车回去取钱。”她一听就笑了，伸出两个可爱的小拳头在他鼻子前挥舞，佯嗔道：“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旧社会了，你竟还敢典妻？你就忍心把我扔在这里，有人欺负我怎么办？加油不带钱，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笑过之后，他立即发动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取钱，来回也就5分钟左右。当他把钱交给加油员时，她马上从小卖部里奔出来，伸手轻轻地揍了他一拳：“那么快就来了？小卖部里商品真不少，我还没看够呢。”
 

年初五夜里，他带她到叔叔家串门。叔叔家的堂屋案桌上供着各路神佛，以及各色贡品。一家老少逐一对着神佛虔诚跪拜12下，祈求神佛能在新的一年里保佑全家平安。他知道这叫拜太平佛。但她是第一次看见，感觉挺新鲜的。在他堂兄妹们的劝说下，她也模仿着他跪拜了神佛。跪拜完毕，她的心情分外欣慰，似乎神佛已经答应了她的祈求。

回到自家的小楼前，她还是很兴奋，说这个年过得很有意思，今后碰到庙宇她也要进去跪拜。他和她都是哲学爱好者，当然不相信神佛真的会答应每个人的祈求，保佑万民平安。但跪拜后，她感觉到她的心灵获得很大满足，因此而快乐着。

进了自家院子，他掏出钥匙正要开客厅大门。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门廊外滚了进来，一下子抱住了他的右腿。他大吃一惊，还以为遭到了不知名动物的袭击。急忙低头看去，原来是她趴在他脚边的地砖上。他连忙抱起她，着急地问：“你怎么啦？你怎么啦？摔疼了没？”

她扶着他的胳膊，哼唧了好一会，苦兮兮地说：“都怪这门廊，非要比院子地面高出一截。我光顾着高兴了，没注意高低，被绊了一下脚，所以一下子滚进来了。”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孙子兵法云：欲取之，必先予之。你祈求神佛保佑你和你的亲人全年平安大吉，你总得付出点什么吧。刚才那一跤就是神佛跟你做的交易，以此保佑你们全年平安、快乐，事事如意”。

她不停地抚摸着摔痛的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咝！疼死我了。今后再也不拜佛了，改信上帝！”
 

某晚临睡前，他抑扬顿挫、富有感情地读着她被发表在当地刊物上的文章。但她紧紧地依偎着他身边，背对着他，发出轻微的鼾声，似乎已经入睡。他被她的文章感动着，很想跟她一起分享她文章所带来的快乐，就轻轻地推了推她，尽量用温柔的口气，拿腔捏调地用苏州话，轻轻地耳语道：“亲爱的宝贝，奈是藕个心头肉，藕……”

他还没说完呢，突然被一声粗嘎的声音打断：“嘎哈？”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抬头扫视卧室，卧室里除了他俩，没有第三个人。那么这声极似男人的声音是从哪传来的，他百思不得其解，一时竟蒙了。突然，那个男声又咆哮起来：“弄么完蛋呢！一晚上就内熊色，你还能嘎哈？就会吹牛！告诉你，不好使！”

这时他才发觉，原来是一贯柔声细语的她故意压着嗓子，模仿东北农村男子又粗又嘎的声音，用当地的土话回答他。

这好比儒雅的苏州人撞上了粗犷的东北人，而且男女角色错位得离奇。这太滑稽了。等他回过味来，禁不住爆发出一阵狂笑，直笑得泪花儿频现，连声喊“啊哟，啊哟，我肚子疼。”她赶紧转过身来，搂着他佯装惊慌地问：“你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肚子？”

过后，一提起这事，两人总要相互取笑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