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围子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房上的雪没了，房檐上的冰溜子也化光了，大地的颜色慢慢地深起来，背风向阳的坡面上冒出了嫩绿的草芽。越来越多的老鸹在天空中盘旋，寻觅着暴露出来的食物。村外桦树林的树梢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粉红，小河的中间化开了，河水欢快地奔向远方。

      我们脱去了厚厚的棉衣，换上了绒衣。我们的衣服，不论棉的，单的，长的，短的，从里到外都是用旧军装改的，只有鞋不是，鞋是求当地老乡做的布鞋。换个地方就换种样子，因为不及时，我经常穿漏脚指头的鞋。换了装，身上轻松多了。我和大妹整天在院子里玩。大妹和老乡家的女孩子扔布袋，跳格子；我和男孩们一起疯跑，一会儿钻柴禾垛，一会儿爬上院墙往外看。这几天村子里来了好多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吃饭的时候，老有陌生的军官逗我。别看我小，可分得清战士和军官。其实很简单，军官上衣四个兜，战士两个兜。不知怎么的，我觉着有点紧张。晚上，上炕睡觉时妈妈也不讲故事了。我隐隐约约听见爸爸和她说，美国鬼子要打什么细菌战，他们要去安东，医院要去北镇,还有美蒋特务什么的。唉！刚和房东家的小小子熟了点，又要走了。也不知道北镇是啥样。

       这天下午，吃过晚饭，天刚抹黑，妈妈拎着个布袋子急匆匆跑回来。他让我把借老乡的线笸箩还了，又把我们自己的东西归拢起来，烧了一锅开水，灌了好几个大瓶子，然后帮我和妹妹穿戴整齐，让我们坐在炕上等着，就又跑回医院了。我觉着等了好半天，我们都困了，妈妈才领着一辆大车回来了。赶车的小战士我认识，姓韩。他和妈妈把被子铺在大车上，让我和妹妹上了车，又给我们盖上了一床棉被。妈妈把装水的大瓶子和布口袋放到车上对我说：志辉，

这是给你和妹妹的吃喝，你已经长大了，要替爸爸妈妈照顾好妹妹，爸爸去安东了，妈妈随医院出发，你们和保育院一起走，天亮时到驻地，妈妈来接你们，你要听韩叔的话，记住啦？我冲着妈妈用力点了点头。

      小韩叔叔赶着大车加入了行军的队伍。我们的大车使用一匹马拉着。大车有两个胶皮轱辘，车身较长，便于装货，是当时东北农村的主要运输工具。我们跟在保育院马车队的后面，我们的后面是行军的队伍。小韩叔叔说，我的小妹妹（围子）和保育院的所有小朋友都坐汽车走啦。你们要拉屎，撒尿就说一声。困了就睡，渴了有水，饿了有干粮。他这一说提醒了我。我赶紧摸了摸妈妈留下的布口袋。圆的，不硬，一定是白糖发面饼，白面的，太好了，这是我的最爱，相当于现在的奶油蛋糕。掏出来两个，给了妹妹一个，急不可耐地啃了起来。月牙儿斜挂在黑幕上，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四周很安静，没人说话，小韩叔叔也一言不发，只能听见脚步声和马打喷嚏的声音。不时有骑兵掠过，急促的马蹄声带来几分不安。很快我们困了，我和妹妹躺着，盖着棉被，晃晃荡荡地进入了梦乡。

       突然，一阵急促的枪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刚要爬起来，就被小韩叔叔使劲按住了，他趴在我们身上低声喝道：别动！趴着！透过被角我看见后面的队伍迅速插上来包围了车队，脸朝外持枪卧倒。两个战士跑过来把我和妹妹抱下车。小韩叔叔卸下了马，支起了大车，在大车下面铺上了被子，这两个战士把我们放到被子上趴着，然后，就和小韩叔叔就地卧倒。这一切发生的非常突然，非常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就过去了。我看到妹妹瞪着两只受惊的眼睛，嘴一咧要哭，赶紧捂住她，对她说，好妹妹，不哭，我那个糖饼归你啦。枪声又响了起来，听着好象越来越远。终于安静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带来了压抑的欢呼：消灭了，是匪特！警报解除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大车套好了，我们又向前，向北镇出发。 

    多少年过去了，甚至跨越了世纪，我也忘不了这件事。我常想起，趴在我们身上的小韩叔叔，想起那些素不相识的战士。今天，听到了一篇新华社记者的述评：扶起跌到的老人。我真是感慨万分。我扪心自问：我，会去扶吗？象小韩叔叔，象那些根本不认识的战士那样？


 

 

我的父亲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