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轻娆

       情感错落岁月罅隙里的阴影，

你不知我曾如是拼尽全力去爱你。

宋素年说，爱上我，你会死的。

                                                                                                                  ——文。篱落疏疏

【壹】

       宋素年看着梳子上脱落的大把枯黄的长发，呆立着沉默。

       镜子里的女子容颜颓废，散发着黑色的死亡的腐败。皮肤日渐不见了光泽，唯有那突出的锁骨说不出地优美细致。她常常忍不住用手指流连地滑过，不知道用刀片切下去的时候，会不会有美丽的喷泉，开出一季艳丽的梅花。想到这里，总忍不住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然后忽然卡住，喉咙里的哽咽让她恶心干呕。

       对面的床终于是空的了，但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躺在那里。

       那个老太太是昨天半夜的时候走的，当时房间里只有她和她。惨白的月光洒落在她枯瘦干黄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圣洁，原来死亡的颜色竟然是如此令人神往。宋素年看见那个平素一脸苦大仇深的老太太彼时幸福的微笑。

      医生在早上查房的时候发现了老太太的异常，面无表情地吩咐护工，死于癌症，无亲属，拉到太平间去。然后转身离开，身姿说不出的洒脱，恍若刚刚经历的是一个生命的到来。

      宋素年看着老太太蒙着白布被推出房间，恍惚着那上面躺着的就是不久以后的自己。生命的来来去去，都是漠然地忽视，她忽然感到彻骨地寒冷，窝在被子里悉悉索索的抖索了一个下午。

【贰】

       她赤裸着身子坐在窗台以及其优雅的姿势吸烟，和暖的风抚摸过寸寸光滑的肌肤，这让宋素年多少能感觉到一丝生命的迹象。她喜欢赤裸，尤其是当脚板踩在光洁的地板时，那种麻酥细腻柔软的触感，无由地让人精神松懈慵懒舒适。

      地板上散乱地丢着一些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笑颜如花，也许是因了身旁那个容颜生涩晦暗的男子。然而这样的笑容又能够鲜活多久？她终于了解为何女子会如此莫名地痴迷拍照，幸福的光年唯有打印成轻薄的纸片才能够真正地永恒。

      宋素年不知道那个男子有没有爱过她，他走的时候只是轻轻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离开，不带一丝留恋。

       女子在他走的第四年，终于熬不住思念与病痛的双重折磨撒手人寰。穿着干净素淡的衣裙，化着极其精致的淡妆，嘴唇鲜红，如外淌的血液。床边暗黄木质的柜子上有一个蓝色的空瓶，泛着光洁华贵的幽深。宋素年在看见她时，不敢相信那是死亡的样子，恍若她只是赴一场生命告别的盛宴，那样美丽高贵。

       空瓶子底下压着一张纸：素年，不要恨他！

【叁】

       从医院逃出来已经很多天了，宋素年一直不敢出门，阳光那样炫目，几乎刺穿她细小青色的血管。行人的步覆匆匆与年华飞扬显得她形容特别枯槁萎缩，时光如此清晰照见生命迹象的流逝令她莫名恐慌，急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以证明自己曾经来过这个世界。落眼的却只有略显浮肿的暗青里满是针孔的手背，是了，好些天没有打针了，竟然有一丝怅然失落。虽然那个实习护士的技术不怎么样，但宋素年已经习惯了她皱着眉头抱怨说血管怎么这么细？扎了四五次都不对！

     宋素年总是平静无波地说，没关系，你扎吧。然后看着针头拔出时带出的血液暗红流淌，这样的阵痛至少可以证明自己还是活着的。宋素年此刻忽然无比怀念那个护士不满的嘟囔。

      子诺在接到宋素年电话的时候无比惊讶兴奋，宋素年，这两年你跑到哪去了？

      电波那头的热切令她心里蓦然涌起一股久违的温暖，哑然回道，子诺，我回来了。

【四】

       子诺在洛城酒吧见到宋素年的时候，被她身上愈发出尘的脱俗深深震撼。

       宋素年，你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宋素年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妙曼的烟圈，在这个俊逸的男人面前缥缈着散开，竟自呈现另一张容颜冷峻的脸。

       他，好吗？

       默然良久，宋素年缓缓问道。

       子诺微微皱眉道，既然放不下，当初何必要逃？

       宋素年淡淡一笑，得到并不比失去好，失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灯光琉璃明灭里她的神情晦涩难辨分析，落在子诺的眼里是光华流转不可逼视地炫目耀眼，这样的清淡薄凉令他无由地疼惜爱怜，一如初见时的美丽。

【伍】

       在去医院做常规检测时，宋素年终于见到了张坤，那个面容如雕刻般冷漠的男子。书上说这样的人生性凉薄，然一旦爱上，便是用情至深而专一。但她在看见他的彼时，他正搀扶着一个孕妇向妇产科走去，神情里的温柔与爱怜是宋素年从未见到过的疼惜。

        她禁不住微笑，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义人，更没有一个信人！离开，不过是两年，却早已时过境迁人走茶凉！也是了，既然是自己决绝地离开，又怎么能奢望他会为自己守候？虽是自己期望的结果，心却不可阻止的空洞绞痛，仰望天空的时刻候，眼眶胀痛酸涩地模糊。

       张坤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痛恨咀咒却又无限留恋难以忘怀不舍用力去恨的女子，看着她神情里的冷漠萧条，心忽然莫名地怨恨。这个女子，曾经那样的孤傲冷清，终于在他的不屈不饶里温婉着说此生不离不弃，却又在婚礼在即时，竟然让他目睹了她与他最铁的哥们亲密拥吻！这样的背弃何其残忍！他期许她的解释，她却只是淡然一笑说，张坤，我不爱你了，而且你也说过你不会爱我很久的。

      那一刻，张坤惨笑地撕厉着想掐死这个薄情的女子，她竟就这样理解他！竟拿着他的情深肆意挥霍着化作匕首一刀刀刺向他的心脏！还有那个唤作子诺的“兄弟”，这两个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竟就这样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陆】

       张坤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两人刚刚经历过一场爱的洗礼，宋素年光裸着身体坐在床沿吸烟。海藻般微卷的长发带着汗泽散落胸前，灯光下的昏暗起伏说不出的性感魅惑。

      宋素年说，张坤，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张坤说，好像是。

      宋素年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若有所思地说，张坤，爱上我，你会死掉的。

       你放心，我不会爱你很久的。一生也不过只是短短的几十年。但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男人的情话不适合太过肉麻。

      宋素年抬眼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神情说不出的怪异。

       宋素年，反正也我们都是孤家寡人，要不然就凑合着一起过吧？

       好啊。宋素年笑。

【柒】

       张坤欢喜地筹备着婚礼，他期待这一天其实已经很久了。那一天本是去医院取婚检的，宋素年说你那么忙，我一个人去就好了。及至中午回来，推开房门的一刹那，他便看见两个缠绵拥吻的人。那两个人在看见他的瞬间竟然没有一丝的慌乱，仿佛他才是破坏环境的不速之客。

      宋素年在丢下那一句话以后便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似她从未出现过。张坤以为她会跟子诺在一起，却不料遇见同样在找她的他。两人大打出手，终于喘息着双双无力的倒在地上。子诺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她并没有爱我。那一天中午她忽然把我叫去，听到你脚步声的时候她突然这么做，她有意伤你的心必然有着她不肯示人的缘由。

      其实宋素年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她姥姥四十五岁的时候死于乳腺癌，母亲三十几岁发病。为了不让心爱的人看见生命的枯萎，她选择了疏离，逼着宋素年的父亲那年离开，其实，没有人知道她的心痛不舍。宋素年目睹了太多的死亡，她知道自己终于也会是不能幸免，所以一直抗拒爱情，直到张坤的出现。

       那天她故意支开他去取婚检，在看见醒目的那一行字时，她知道自己被判了刑。

【捌】

       半夜的时候，张坤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是一串熟悉到想忘都难忘的数字。犹疑半响，终于接听，电话那端传来极度虚弱的声音，坤，我想见你，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

        张坤被她声音里强烈的渴望与苦苦哀求纠结得无法呼吸，来不及细想，抓起衣服便冲进了茫茫夜色。

        他看见宋素年蜷缩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虚弱，额头不住地冒汗。宋素年说，你终于来了，谢谢你能来！坤，我本来不想再出现了，可是那个医院好冷啊，每天都死人。跟我同一个病房的老太太也走了，没有一个人送她，好孤凄好可怜啊！还好没有哭声，你知道我最害怕那种绝望的声音了。我好害怕啊，坤，于是我就来找你了，我其实只是想看看你。坤。

       说话的时候，声音里的断断续续不断有血液从嘴唇涌出。宋素年拼力想往肚子里吞，却终于止不住这样的洪流。坤，我好冷啊，为什么会这么冷？我是不是要死了？其实我舍不得死啊，我本来想跟你生一个儿子，就不会遗传这种病了。坤……

       张坤眼睁睁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子就这样在他的怀里渐渐冰冷，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那天她在医院遇见的女子其实只是他的堂姐，他从来都不曾遗弃，甚至忘却这个骄傲地孤独着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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