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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SCIASCIA @TOPYS
主题:堂奥
主讲:姚仁喜|大元建筑工场 创始人
嘉宾:王 南 袁 牧
主持:张立宪
大家早!
我是个建筑师,所讲的话其实不多,都讲在建筑里头。“堂奥”这两个字,是我年轻的时候,刚发现的时候就很喜欢,至于为什么把它作为演讲题目,待会儿再说。我先带来两个很小的案子,算是开场白。
第一个案子,是差不多十六七年前设计的一个建筑,可是一直没盖起来,在南京一个叫作佛手湖畔的地方。这位开发商邀请了二十位国内国外的建筑师,每个人发一块地,随便照我们的意思做一栋住宅,他规定只要有五个房间就好了,所以我们可以随便做。
逮到了这种大好机会,我就做了一个平常不太像住宅的建筑。我不知道诸位是不是学建筑的,有多少,这个叙述可能需要大家的一点想象。在抵达这个建筑的时候,会看到草地上有一个废弃的兽笼,在院子的角落有一个焚松的炉子正在烧松枝,所以有白烟跟香味冒出来,在湖畔有一个没有桨的船,在水面上有一个荡不到的秋千,在风中飘来飘去。这个建筑很简单,就是一致性的框架,上面悬挂了五个木头的盒子,就是木头的房间,建筑的外围有这些布飘在那里。这大概是我十几年前快二十年前,第一次开始很想把建筑确定的外形打破,希望这个不确定的建筑能表现一种不确定的形。
这应该是抵达房子框架下的视点,地面是水,水连到湖里面。上面有几个房子,木头的盒子在上面,远远看,风吹过来,那些建筑上的布会动。
这个建筑一直都没盖起来,其实我觉得蛮好的。因为有些建筑是不应该被盖起来的,有些东西应该留在想象的空间。就像我刚刚这样叙述,我想很多人大概可以在脑子里面构筑自己对于所谓“佛手湖轩”的样子。有的建筑盖起来反而失去了很多想象力,所以我一点都没有抱怨开发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盖这一栋。那二十栋里面大概盖了四五栋,说不定哪天他决定要盖的时候,我应该去阻止他。
第二个案子,事实上也不是个很大的案子(函谷山庄),在北京司马台长城一带,我今天特别带来。大概在两年多、三年前,我第一次走到这个基地,业主叫我去看一下。这块基地是一个很长的山谷,大概四五百公尺,一个狭窄的小山谷,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司马台长城。我在那儿走着走着,就觉得这块地实在太美了,尤其是那几天的天气非常好,有点儿像这两天的北京,中间有一条小溪,树木、植物、石头都很漂亮。
业主是要做一个大概有六七十间房的高档酒店,一个Resources Hotel。我在想这块地如果把它整地破坏去盖房子很可惜,所以当场就想了一个方法,干脆把这些房间散落在山谷里面,一撮一撮地分开来散落在里面,用桥接起来,就像这样子。
重要的是,让这些建筑都像踩高跷一样站在山谷上,不碰到地面,地面有水、有植物、有动物在这儿跑来跑去。我们把房子架高,就做那个基础就好,人走在桥上面到达所有的空间,远远能看到长城。我把这个想法提给业主,说我们是不是踮着脚尖走过山谷,不要破坏整个山谷,不要盖完房子以后当地的植物、动物都被干扰。他很乐意地接受。
这个是快要盖完时候的样子,可以看到一撮一撮的小建筑用桥连起来,放在山谷的树林里面。
我在国内看过很多建筑工地,大概都不会有树,不要讲其他的东西。在施工现场可以看到有一些垃圾,旁边的树好像是后来长起来的,事实上原来就是这样。整个建筑用空桥连起来,住宿的人走过桥,可以看下面的水,也许有蛇、兔子跑过去。还故意让它中间是空的,可以从空桥穿越过去,让量体感更轻快一点。
所有的建筑外墙都是用再生的木头包起来的,有两种做法:一种是平面封起来的,一种是垂直可以透光的。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角窗,一个角落的阳台。在楼梯里面也可以看到户外的景色。远远看到司马台长城就在山上,这些建筑就错落在森林里面。这虽然是个很简单的概念,可是我觉得这个环境大概有点希望被保护住。
我们做建筑师,手上唯一的工具就是像刚刚看到的,是木头、钢、水泥、玻璃,这些看起来有点儿不太有意思的东西,利用这些东西来构筑建筑。建筑常常会被认为是功能取向,刚刚我在外面跟张主编聊,说我们中国人可能对实用性太讲究,所以建筑常常被认为要解决某个功能,当然功能是建筑很重要的一件事,可是建筑不只是一个功能的答案而已,它还有很多其他的面向。
我在这里“偷渡”了几张我舍不得丢掉的幻灯片:台北新建的法鼓文理学院。
我讲一下“堂奥”。中国老祖宗讲“堂奥”这两个字很有意思,“堂奥”是什么意思呢?“堂”这个字,用很简单的话来讲,就是当你进去一个房间,打开门,看到的那个空间,你所有看到的那个就是堂,我们说厅堂,基本上你打开能看见的东西就是堂。什么叫作“奥”呢?当你打开的时候你没看到的,可能就在门后边,被门挡住了,或者是在下一进,或者是某个关起来的门后面。“奥”这个字日本人现在还用,他们会说“奥之细道”这类的话。
建筑用到的都是我们刚刚提到的钢筋混凝土、玻璃、石头等等,可事实上有很多东西,比如光、影、风,这些东西是不可掌握的,却可以利用建筑的方法来把它抓到。所以,即使是我们不设计的,自然也可以框景起来。所以“堂”可以说是tangible,明显,我们十指可以掌握的,可以看得见的,在建筑的面上。我刚刚提到建筑是一般来讲,表面上所能处理的材料,表面上所能处理的东西是属于“堂”的部分。可“奥”是一种隐晦的、无形的、隐藏的。用舞台来举例的话,就像是在舞台上,你看到的东西是明显的,可是我们人都对于舞台后面到底在发生什么事情很有兴趣,所以常常跑到后台去偷看。野台戏的时候,小孩子喜欢跑到幕的后面去看。这种表面的、明显的东西,我们总觉得后面还有什么。
这件事情整体来讲是非常有意思的,中国人用“堂奥”两个字把整个建筑的完整度讲完。因为建筑绝对不只是在探讨材料、空间、比例这些东西,包括我个人看到这类的建筑讨论都觉得蛮乏味。可是建筑碰触我们的生活、碰触历史、碰触自然环境,像刚刚那几个例子,甚至碰触到其他我们思考精神的层面,是非常丰富的。所以我就想借用这两个字,以几个我们做过的案子跟大家说明一下。
兰阳博物馆
第一个是兰阳博物馆。它在台湾东海岸的宜兰,外海有个岛,叫作龟山岛。兰阳博物馆在的这个地方,清朝的时候叫作乌石港。
这是清朝时候的一张图片,叫作石港春帆图,可以看出那时这里是一个非常兴盛的港口。乌石港事实上是汉人移植到台湾东岸,就是宜兰这个地方的出入口,生意做得很兴盛。船可以直接开到附近的一个城,叫作头城。乌石港为什么叫“乌石港”?因为那里有很多大块的黑石头。所有的船要绕过这些黑石头,走进这个河,再走一两公里到头城。
沧海桑田,不到一百年,原来的乌石港现在变成了湿地。政府在外面做了一个新的港口,现代化的港口,原来的乌石港就变成一个湿地。宜兰一个很重要的地景,就是高山,然后迅速过到狭窄的平原,然后就是海,往外海看就是龟山岛。龟山岛对宜兰来讲是个很重要的象征,因为当年宜兰是一个很穷困的地方,大部分人要到台北去做事,回家要坐火车,火车要经过很多山洞,经过很多转弯,当转过一个弯看到龟山岛的时候,就觉得回家了。在宜兰的名作家黄春明的小说里面写过很多。同时在东海岸的海域里面有一种黑石头,就是单面山的石头,那是一个四方体的结晶,砂岩跟页岩一层一层结合起来的石头,由于两种石头硬度不一样,由于海水的冲刷和腐蚀,会出现一种几何肌理。同时在海边的石头因为地跟海的交错,所以会产生一些冲击,形成水跟石头的这个状态。
我们这个建筑大概受这点影响就形成了这样的几何形。一个虚实量体的交错,实的空间就是一些不需要光线的空间,像展示啦、典藏啦、演讲厅等等,虚的空间就像咖啡厅、大厅、办公室等等。这个造型在剖面上正好跟宜兰要说的故事,山、平原和海结合在一起,所以这个斜面里头事实上是有四个层次的平面,这个建筑物就跟那些单面山一样的对着外海,翘首。当我们到达博物馆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这个景色,前面这一块乌石、那一块乌石。
整个建筑的外墙我们也做得很像一块大乌石,慢慢走过一个过道,往下沉一点到入口,然后豁然进入一个非常高的玻璃大厅。这个大厅、整个建筑物有一个倾斜二十度的角度,从外面一直进到室内来,几何形都依循这个角度,结构都是斜的,所有的门都是斜的,连柜台上面的标签都是斜的。所以很多人跟我抱怨说,进去出来有的时候人都变成斜的,头都昏了。
空中有一个桥,玻璃的桥,可以从一个展览厅到另外一个展览厅。这个建筑物在宜兰一个重要的大地景边上,从山一直到平原到海,经过以前的历史,有乌石港,外面还有龟山岛,把外面的景色框进来,对我来讲是个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室内跟户外的联系是这个设计一个很重要的考虑。
人们到达博物馆大厅开始要去参观的时候,要先坐电梯到最顶楼,山的那个楼层,慢慢再走下来,当他踏上这个电梯第一步的时候——这个是经过精算过了——正好看到龟山岛出现,慢慢上升、上升,就会越来越清楚看到整个户外的环境,整个乌石港跟新港,跟龟山岛的关系。
这个博物馆没有什么珍贵的典藏,最珍贵的典藏是一艘“破船”,因为宜兰没什么东西,就是讲它的人文历史。不过很有趣的是,这个博物馆盖完以后,变成台湾唯一用门票收入就可以打平开支的博物馆,因为太多人去看,可能很多人都是去看房子、建筑,不是去看展示的。
在建筑的量体中间,展览到一半,可以看到户外另外一个角度的景色,一块最大的乌石。中间的桥,结构跟几何形、外形基本上是同样的一个语言一直带进来,到了湿地边上做了一些木头栈板,跟一些乌石结合在一起。整个建筑物外形我们也利用两种材料,试图去转换单面山石头的两种肌理和质感,选了十二种花岗岩做成不一样的大小跟表面的处理,来做大部分建材。
另外,中间穿插的是铸铝板。铸铝板的颜色是从石头里面的颜色摘取出来的,我们做了很多种不一样的表面处理,让它变得很自然的样子,有一些是我自己在工厂里面做出来的模子。户外所有的几何形也都遵循了一个非常严格的二十度倾斜角的几何顺序。在座有建筑界的会知道,每一个点都很痛苦地需要把三维的线交在一点,最明显的就是最角落的这一点。正面看,在湿地里面刚才说最大的那块乌石,由于它的材料跟它的造型,虽然它是一栋很小的建筑,它大概只有一万平米左右,可是在这个大场景里面,好像很多人都觉得跟整个自然配合得很好。
宜兰是一个多雨的地方,下雨的时候它有另外一种表情。因为下雨的时候石头吸水,铸铝板不吸水反而变得更亮,肌理跟晴天的时候有不一样的感觉。
从龟山岛一路绕过来,可以看到兰阳博物馆就座落在海的边上。从山腰上看,会发现兰阳博物馆跟龟山岛好像有一种父子兄弟的感觉。这张照片是我特别喜欢的,从玻璃突出去的那个格子里面,看到一点点博物馆的角落,远处是龟山岛。我常常觉得这个博物馆像是大史诗里面的小角色。大家都看过《赤壁》,《赤壁》那个电影拍得不太好,它应该把其中一个角色讲得很清楚,整个历史的背景不需要再说了,已经在那儿了,讲太多的事情就变成聒噪了。兰阳博物馆也许在某个程度上说了该说的,就好了。
很多人去过那个地方,拍了很多照片,清晨的,白天的,水里边的,黄昏的时候整个建筑物会变色,夜晚的。
事实上它就是一个蛮简单的博物馆,有一些大厅、有一些展览空间。有些人说这个房子像还没盖完就垮了,有的说从水里升上来了,可以看出人悲观跟乐观的个性。不过在整个大自然的大场景里面,加上一些历史的背景跟历史的涵构,不太需要解释这个建筑为什么变成一个宜兰人非常喜欢的地方。我常常碰到宜兰人,知道是我设计的这个建筑物,都会来跟我说谢谢。这个建筑变成一个很重要的、锚定他们生活的一个东西。
乌镇剧院
接下来是乌镇,浙江乌镇,在国内大家都蛮清楚,是一个被修复过的水乡,在修复过的两公里的水乡里面放眼望去,没有什么东西是新的。
负责乌镇开发的总经理,我们都叫他陈主任,是乌镇人,他热爱传统的建筑、民居,收藏了各种人家不要的石头、石头桥、木头、瓦。他有非常惊人的毅力跟执行能力,在三年之内把乌镇从一个破破烂烂的水乡,恢复成一个二十一世纪可以随时回到十八、十九世纪古老水乡的环境。
很多人说是假的,或者不是全真的。可是我觉得假的没有关系,其实我们在生活里面每一个角色都是在扮演,尤其这个案子对我来讲又是一个剧院。
一讲到乌镇我就要避免讲太久的故事,因为故事太精彩,我讲快一点。因为它要做一个国际戏剧节,在欧洲有像爱丁堡这种非常有传统、有名的国际戏剧节,可在东方,尤其在中国没有,我的两个朋友,赖声川跟黄磊,怂恿陈主任做国际戏剧节,就找了我做这个剧院。我们做的不只是一个大剧院,还改了好多小房子,或者是老戏台,把它们改成具备现代演出条件的空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剧院——乌镇剧院。我去的时候是2011年,那块地上种着一些果树,是一块干干的地,比起乌镇其他的地方实在是一个不太有趣的空间。
诸位知道在国内事情发展得非常快,乌镇在2013年开了第一届国际戏剧节,去年第二届已经办了,今年第三届是在10月28号。过去两届都非常成功,很多国外的剧团、国内的剧团有非常精彩的演出。虽然他们当时告诉我说希望一年半完工,我们弄了三年才完成,不过已经算是非常快了,从认识这位陈先生,一直到整个剧场开演。这是完成时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