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村庄

个人日记

 村口有一座小山,长满刀劈斧砍的石头,缝隙间有些许土的地方长着几棵松树,全村唯有这座小山是石头做的,正对村口,所以起名石咀村。

  西半村都姓王,东半村都姓李。李王两家偶有联姻,一村的人几乎都有点亲戚。父亲说这村里住不下外姓人。

  有外乡人进村问路,爷爷拿着手杖,指指前后两条街的房子,这,这,这,还有这,都是咱家。六个儿子,十三个孙子 ,样子很是自豪。

  晚上父亲会抱着我去生产队,队长预算着今年的收成,会计戴着眼镜在记账,年岁大的爷爷们给小辈人讲岁月给予他们的困难艰辛以及经验,洋油灯照着所有人的脸,颤颤巍巍的把影子投在土墙上。

  村子的东西南三个方位有广播,村长用来传达各项通知,例如谁家有信件邮包到了之类的事儿。早上是新闻,广播体操,声音清晰洪亮。有一天广播里说了一个新词,改革开放,分产到户。从那天开始,不论是大树下,广播下,还是生产队的会计室里 再也看不到闲拉话儿的人们,都一头扎在自家的田里,果园里。

  腊月十三,舅舅的舅舅为他保了一门亲,姥姥说姑娘不错,就是家里太穷,三九天还穿着单单裤,随即把舅舅的一件皮褂子给姑娘穿回家。十七赶集的日子去登记,顺便买结婚用的东西。舅舅记不得姑娘的摸样。远远的看见了自己的那件皮褂子,走过去问,你是何素琴吗。回答是,你是曲万兴吗。然后两人拿着各自的户口本进了民政办。

  村子里老辈们留传下来几件不成文的规矩,不能敲寡妇门,骂人绝户气,堵烟囱,打傻子,骂哑巴。而真正的法律对于村民来说可能就是不能杀人,不能反对毛主席。

  秋收后二满子媳妇回娘家串门。三天后有人送信来说,你媳妇在回来的路上觉病了,要生了,赶紧的带人去接。二满子借来村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赶去。四十里路,回来时是扛着自行车走回来的。

  药盒子叔结婚多年没有孩子,想到年老后无依无靠,就抱养一个男孩子,起名站住,十八岁那年拿刀砍伤了养父母,离家出走至今未归。

  一只猫偷吃了二崽子家准备过年的鱼。他扬言要抓到那只猫,并把他的爪子剁下来。初一的那天早上,拜年的人们路过村中心的小桥,看到桥下有一只被剁了四脚,奄奄一息的猫,十几个孩子围在那里看,没有一点声音。

  
   豆腐匠的哑巴媳妇在自己家里被人强奸了。豆腐匠连夜报了案,派出所抓走了老二赖,判了九年。村里人疑惑豆腐匠如何知道是老二赖干的。那天晚上老二赖回家,豆腐匠正在他家里和他媳妇算豆腐账,二赖进屋的时候身上有酒味,而且裤子有拉链的那面穿在了后面。这还不算完,二赖出来后他媳妇连着给他生了两个儿子都不会说话,一个叫大哑巴,一个叫二哑巴。

  
  中秋节那天,下着大雨,北沟里老狼家的老太太端着一碗卤水放在了炕沿上,老太太一共生了十个孩子 ,五个儿子五个女儿。靠北墙的地上站着她的四姑娘和四儿子。老太太低头狠狠地闭了一下眼,腮帮子的肌肉一抽,咬了一下牙,抬起煞白的脸。说吧,是你俩先喝还是我先喝。四姑娘的舅妈风一样跑进屋,倒掉了卤水,拽着四姑娘进城引掉了孩子。托成里的亲戚做媒把四姑娘嫁给了城里一个会算命的瞎子。

  小伟的媳妇姓姚名杰,头发自来卷,走起路来扭扭达达,一头卷发蓬松而有弹性,村里大姑娘小媳妇羡慕的要命。大家都笑嘻嘻的叫她窑姐儿。
  二肉皮媳妇二疯子有一天站在姚杰家门口破口大骂,骚狐狸,狐狸精,不要脸,勾引他家爷们儿了,冲他家爷们抛媚眼了,还有很难听不堪入耳的话。
姚杰一气之下吞了耗子药,以死明志 。
  祖一辈父一辈的人们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委屈,冤枉,气氛,或艰辛,或日子过的没有盼头,吞耗子药,喝农药,上吊投井结束了看似无边的煎熬。
  

  大战牛家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只上了一年学,因为三女儿得了小儿麻痹症不能走路,大女儿就退学在家背着妹妹并做着家里一大半的家务活,老大生的聪明伶俐,心灵手巧,什么描龙绣凤,织毛衣,衲鞋底,做旗袍,洋服,学生装,只要她见过就没有不会的。结婚那天,系着红丝带的自行车娶亲队伍出了大门,大战牛伯伯就跑上了后山顶,眼巴巴的看着女儿坐在自行车后面逐渐模糊消失在大路的尽头。咱家老大聪明,如果老三没有病,她就能上学,一定会有出息。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从那时开始我就见不得男人哭。
   
  我们家老房子屋后有两块梯田,有一棵大梨树。83年的春天父亲栽满了杨树,有一百多棵,第二年的秋天就有我手脖子那么粗。父亲说等我们长大了,树也长大了
,就用这些书盖新房足够了,实际上没等那些树长大,五年后我们就盖了新房。


  冬天大雪后的院子里我们在打雪仗,大娘家的小哥一个大雪团削我鼻子上,血答答淌。我捏着鼻子又哭又喊跑到大娘家索要赔偿,大娘把大伯厂里发的一包白糖给了我才算完事儿。我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蘸着白糖抿到嘴里,很甜,甜到我笑出了声。

  母亲卖鸡蛋攒钱买了一台红灯牌的收音机,我惊奇这个小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多故事,总是把它拆了装,装了拆。于是家里的钳子,螺丝刀,扳子,斧子,甚至是马笼头找不到了都要赖到我头上,我很生气,我抱着收音机把大被蒙上自己听不让他们听,当听到广播里说,黄花菜的大名叫忘忧草,苦碟子菜叫满天星的时候,我兴奋的掀开被大声的告诉他们这些很好听的名字,继而又把被蒙上。

  大川爱爬树,掏鸟窝,抓松鼠,就是不爱去学校,父母软硬兼施好歹算上二年学。村里所有人家房前屋后的树春天砍枝修型的活全都归他,一准的给你干好。如今拉了一帮人在工地织盒子板,绑架子,绑钢筋,收入不错。当年有个看上他的那个姑娘给他开了一个购物单,有个阿胶的东西难住了他,半天也没买着,后来知道人家那叫阿胶,要去药店里买的。

  三油子有一年秋天开了一辆大汽车回村,说是要把村里的苹果拉到城里去卖,村里很多人围着看,老胡奶奶说,哎呀,这么大的家伙,一天得吃多少草啊。

  感冒了很重,发烧,恶心。母亲花了八毛钱很奢侈的买了一瓶罐头,罐头吃完,立马就能出去疯跑,跳皮筋了。以至于后来想吃罐头了就说自己感冒了。

  认了几个字的时候,我就不放过任何带文字的东西,村里有一半人家的墙上都是过期的报纸糊的,我不知道把他们读了几遍。


  村部场院里放映电影少林寺,几乎所有人都来看了,当然我也看了,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躺地上睡着了,醒来时场院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天很黑,星星很亮,我一个人往家走,还有我的影子。

  我家来了一本书,书皮没了,首页是一张图,一个战士右手拿枪举过头顶,双眼有神,很威武,身后有三个字繁体字不认识,因为是一个大兵,我自己把它念做壮儿台。后来上历史课知道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个大兵是李宗仁,那三个字是台儿庄。

  生产队里住着一个十二岁孤儿,分队的前一年父母一氧化碳中毒去世。叔伯婶子们都有照看,做好吃的喊他,跑腿的活也都叫他去干,买种子化肥换喷雾器的零件,给牲口找大夫买药都找他,又灵通又勤快。村里人都叫他义人儿,大名没人叫。

  九零年公社举办十一庆丰收大会,一人儿上台唱了了一首铁血丹心,台下掌声雷动,欢呼声一片。村里猫先生家漂亮的七凤转年的十一就给一人儿生了个大胖小子。
  

  零八年奥运会从北京回来的人说见到一人儿了,还说一人儿一年能挣一百多万腻,带话儿说村里有人去北京一定要去找他,留了电话和住址。男人们说有机会去北京看一人儿,女人们嘀咕着这一百多万放在炕上能有多大一堆。老饱学爷爷扶了一下他古老的眼镜说了一句又时髦又有哲理的话,婚姻一定要因为爱情,财富一定是因为勤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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