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追马蹄

    灰蒙蒙的老墙很旧的黑瓦，有些斑驳，露出青灰老砖，更多的是破败，夏日烈阳下，却有一股寒气扑出来，是逼仄的寒，挤迫着陈年味道，分外诡异。更有鬼气，让我感觉到不安，害怕，却又那么甘愿被吸引，情愿留下来，在那光阴也旧的老宅里，寻找着什么。

    可以寻找到什么呢？这阴森森的，连阳光也难以照进来的深墙，充满了隐秘气息，很暗，映衬着窗外的烈阳如火，明暗之间，都可以闻到没落的腐朽味道了。

    我迷恋旧的东西，旧的时光，就像迷恋一个朝夕相处的人一样，亲切而自然，是雪莲开在冰川上，是星月相辉，带着认同，还有清寂。在暗里，可以想，想那个轻移着莲步，回眸莞尔的早已远去在光阴里的佳人；可以不想，只用看眼前的女子，坐在门前，安静的剥着莲子，姚西的莲子。阳光打在她的指尖上，身后是欲坠的雕花梁柱，时光恍惚，人也恍惚，渐渐地，我想要逃离，离开那旧，那老，只因那旧和老中透出来的寒气，清冷得直往人的骨子里钻，更缠着一颗青青的惆怅。

    莲子一样的，微微苦。

    却是弃之不舍，舍了又恋，舍了又想往回收的——如果你也迷恋这旧。

    翻看旧时书，看到曾经夹在书页里的一朵白葱兰，已经是干黄模样了，很轻，很薄。到底不是初开时候的花，隔着那么久的时光，只在书页里安眠，西风独自凉，多么黯然。是光阴已远么？是不是，她也和我一样，留不住远去的时光，只在光阴已旧的无情中，与自己，与日日升起的烟火，与风声，雨声，不离不弃。

    少年时候，喜欢独自去看一场电影，《罗马假日》或是《小街》，一遍，又一遍。

    更喜欢独自去江边，看渡轮，看千帆过往，听风兜来荒愁，倒在江面上，散呀散，散到天尽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宋人的旧词，也就在心里迂回了一回又一回，江水一般长。虽然词中女子，并非自己。

 

 

    那时上窑的老街还没有拆，我就在雨天，走在青石路上，街边店铺点了灯也是森然而阴暗的散发着霉味，太老太旧了呀。我就在这老和旧中，听雨声滴答，江上渡轮的汽笛呜呜传来，低低长鸣，是寂寞的，是沧桑的，是余光中的《乡愁》，只有想念。而那时的时光，已经在拆掉的老街上，孤独成无人关注的背影，在秋来凉风里穿行，一阵一阵，安静，又决绝。

    想起那年在大理，在蝴蝶泉，下着雨的竹林，无比清寒，寂静。细雨打在竹叶尖上，飘落在我的衣襟。林外人来人去，淡淡的清雾在林间游移。观竹，观心，仿佛那是另外一个自己。彼时彼景，至今难忘。那雨，那竹林，旧年小令一般的，久久的，开在了心上。

    那些旧光阴啊……

    记忆中的远天孤雁也旧。孤零零的叫声不堪闻，就那样寂寂的，在灰蒙蒙的远天背景下，独自飞着，无助的，叫着，叫着……

    它也在想着旧光阴么？想着它的春天，也曾花好月圆。

    只秋来江水，风起浪低，一浪拍过一浪，冷寞得留不住一只孤雁。那些旧时光，枯井一般深，风吹荒草，在无涯的旷野，有月亮的晚上，竟溢满寒水，清澈，如琉璃。

    旧。久。旧。

    多少旧事，多少旧时岁月，井中寒水一样漫溢出来，打湿井沿荒草，映照月亮孤影，在有风的夜里，流啊流，也不知会流向何方，流向哪里。

    这旧，也就留在了心里，留在了时光里。

    也就成了这漫漫光阴中，念起时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