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碎月

风从云生，纤弱的双臂拖住细雨双足。雨幔翕动，朦胧了来时的巷口。

瓦，青青的。一片一片错落有致的鳞片，形成整齐的沟沟与槽槽。这些黛青色的瓦片，相映出墙面剥落的古白，像极了水墨画中的黑与白，默默而相视。仿佛从千年的唐诗中苏醒，捎来遥远村落的气息。雨轻轻雾盈盈。白蒙蒙的水雾在屋顶升腾，泛漾着湿湿的流光，浅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面而幽暗。慢条斯理的雨点紧锣密鼓地敲击瓦片，由远渐近；有疏有稠，韵律清脆可听。轻轻重重又轻轻。夹着一股股细流沿着瓦槽与屋檐潺潺而泻。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集成乐，提前把午后奏成了黄昏。。

逼仄的青石板路，蜿蜒地穿过小镇。临街的商铺三三两两，零星而散落。顿然，我看见一盏马蹄灯。它在游人好奇的打量中沉默着。它只是一件工艺品，有着来自西洋的古色古香，黑漆的马蹄灯架上，挂着一只深蓝色的精致小灯。也许，多数人更愿意在平和的阳光下，欣赏它，无法把它想象成一盏真正意义上的灯。但是，在我第一眼看见它时，就觉得它是一盏灯，一盏燃着的灯。它深蓝色的玻璃灯罩，就像黑夜里的一双眼睛，结着忧怨的，失神的眼睛。觉得有一股遥远的风，攫起心中一股微妙的记忆。

这是没有方向的追溯。

记忆像一枚飘零的落叶，在不知来自何方的风中摇曳，然后默默地定格在一个遥远的村落。深深的黑夜模糊了时间与空间，也模糊了梦境与现实。清晰的，只有那盏沉静的马蹄灯，与灯下的女孩。

那盏不知来自哪个年代的灯，小心翼翼地怀抱两团微弱的让人心痛的火光，执著地守在女孩黑暗的窗口。女孩瘦削的身影，就刻入了夜的静谧，与夜一起静谧的，还有她的忧伤。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凝望极远或是极近的地方，或者，她什么也没有凝望，垂目生郁。或许，她只是在用心灵与这黑夜对峙。马蹄灯的火光一点点舔过她的上下左右的黑暗，她仿佛停滞在自己的暗影中。她眼前凝固着的忧郁和感伤，还有那些比马蹄灯的火光还要微弱的欲望，像一枚钉子，深深地钉入黑暗，也钉入我的心。我不敢去感受它的深度与锐度，生怕会刺痛自己，却又不情愿放弃投去一份关注。

风，是这个时候吹来的，轻轻地掀起女孩散在前额的碎发。随后马蹄灯轻摇地发出微响。女孩意外地扬了扬眉，陡然专注起来，像是捕捉某种细微的触动，风很快地响应了她的专注，马蹄灯有节奏地敲打寂静，火光终于抛开可古老的陈旧闪烁起来，跳跃起来，明着，响着，一次又一次冲击着沉寂的黑夜。

女孩伶俜的影子也在随之跳跃，终于，她捕捉到了那声响，那闪烁。细小的兴奋爬上她的睫毛，淡淡的笑意在那里闪动了几下。她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夜的肌肤，有些茫然，有些无助，也有些激动的颤抖。她触到了一丝柔和温暖的光亮，她兴奋得想去抓住它，却是一声刺耳的破碎声------马蹄灯落在了地上。那破碎的声响，烫痛了夜，正如灯油烫痛了女孩。她惶恐，却又无声无息，等待着黑暗吞噬她所有的兴奋。她的眼神变的空洞，脸上原先的那种近乎莞尔的表情顿时被一种淡倦而凝重的敛去的表情所替代。她的指尖停留在空中，停留在马蹄灯曾经响动和明亮过的地方，停留在她感知了片刻的光亮里。

“你的眼睛看不见，三更半夜在干什么？灯，也摔坏了。”一个男孩声音讶然地抱怨着，嗔斥着。

“我...我...我只想在黑夜中感受光亮的温暖......我...我还知道刚才的不是风，是你”女孩泪盈于睫。这也是静夜的最后声音。

没有了马蹄灯，也没有了它的低吟,只剩下风中的女孩的眼神。她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是深蓝色的，没有声响，也没有光亮。风中摇曳的，只有她的欲望，比马蹄灯还要微弱。

没有人会用我面前的这盏精致的马蹄灯照明，但我希望能够挂在一个忧伤女孩的窗口，让马蹄灯点燃她的黑夜，明亮她的窗口，安慰她那些摇曳在风中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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