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姨

个人日记

外婆家有四朵花,三姨是朵红苕花,土是土,受看。
     三姨有个卡哇咿名字----梦仙,名字童话般美,命黄连般苦。也许梦仙这个名就预示了只能梦中过过仙女瘾吧。
     我小时是个大舌头,总把三叫作仙,于是三姨便被我改成仙姨,惯了便改不了口。
     仙姨爱美没人能比。她总是想方打条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那时外婆家穷,天天喝吹吹稀饭吃泡菜,哪儿有那么奢侈敢买香香来搽嘛。仙姨就在门框上钉个钉子,挂上尼龙线,边唱歌边打渔网子挣点小钱。但凡有点钱一定先买盒螌壳油来搽,硬是把那张黑掌掌的粗脸搽得白生生的。
     都说仙姨神戳戳骑摩托,我不觉得。只晓得仙姨爱笑,说一句话,要笑,唱几句歌,又笑,笑得莫名其妙。仙姨有副好嗓子,她唱歌的时候,我们听得凝神屏气。只是她每唱一节就要笑一阵,吐两泡口水。她说是吃了红苕稀饭吃泡菜,冒酸。舅舅说豁人,都说多做活路少说话,留点口水养神,你一泡一泡吐口水,难怪会神经兮兮的。
    那时候, 仙姨是家里的顶梁柱,担水挑粪割兔儿草,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每天天不见亮,仙姨就背个背篼去割兔儿草。怕露水湿了鞋,总是打光脚板。仙姨的脚底板,有许多小洞洞,仙姨说是露水咬的。我觉得好玩,也想让脚底板被露水咬出小洞洞来,就光了脚去踩露水,脚被野草草硌得生痛,也不见小洞洞长出来。
     仙姨手巧,汗衫的背上磨破了,她把扎头发的手帕细心连在背上,旧衣变成了新衫。只是她常常会忘了这事,老是找手帕。我们会拍着手唱:帕子,背心上。帕子,背心上。久而久之,啥(帕)子?背心上,就成了我们自编的歇后语。
    仙姨的游泳技术不咋样,潜水的本领要点人来比。她憋口气沉到水底,半天不浮起来,把我们吓得心擂心跳,坨子都捏紧了,她才猛地一下钻出水面。她还会别出心裁制作土游泳圈,把的确良裤子的腰绑住,两条裤腿吹胀拴在一起,然后分开裤腿套在腰上。这自制游泳圈真能浮起来,我们都要抢着去过过瘾。
    长期劳动,仙姨逐渐长得虎背熊腰,离仙家道骨越来越远。不过这副吃苦耐劳的好身板,被未来的婆婆看上。
    未来婆婆是个苦命人。年轻守寡,独自一人,一把屎一把尿好容易把儿子盘大,就想找个勤快人接替她照顾儿子。两家人离得不远,条件也还般配,未来婆婆差喜婆上门提亲。看了男方照片,抻抻展展标小伙,仙姨满心欢喜。未来仙姨父上门,却是个闷葫芦,不出声也不出力,一点不讨人喜欢,偏偏仙姨就迷进心了。
    仙姨父把仙姨的魂儿勾走了,全家人好说歹说,仙姨就是四季豆-----不进油盐。外婆一气之下,把她关在灶房,派小姨看着。仙姨用她心爱的蚌壳油成功贿赂小姨,待小姨喜滋滋把玩蚌壳油时,她早已飞出去寻她的幸福去了。
    送上门的媳妇被人看轻。无奈木已成舟,外婆心不甘情不愿的把仙姨嫁了。
    好日子总是短暂。仙姨生下女儿,拉开了苦难的帷幕。
    婆家三代单传,到仙姨这里断了香火,婆婆笑脸变马脸,扭头出了医院。
    仙姨月子里受尽冷落,自己带孩子洗孩子洗尿片,仙姨父也不过问,只管自己酒足饭饱。
    仙姨出了月子就进医院。自己跟自己说话,说着说着就笑,笑得不歇气,笑到没力气。婆婆怕出事,赶紧把她弄到医院。
    出院后,仙姨父收敛一些,只是担不起养家的重任。仙姨不得不把女儿背在背上,到荷花池批发些小零小碎,骑一辆铃铛不响周身都在响的破马儿,走村串户,赚几个小钱。
    一次,我到集市买松紧。卖松紧的阿姨喊我丫头,我一愣,眼前这个穿男式中山装,围蓝布围腰,戴一顶蓝色老头帽,肤黑人莽的村妇好面熟,难道是仙姨?
    真是仙姨!我亲亲的仙姨,我爱美的仙姨!
    看着仙姨这副样子,我鼻子一酸,眼泪水就包起了。仙姨嘿嘿笑了,习惯性的吐了两泡口水,“我还要去进货,先走了哈。”说罢,推着她的破自行车走了。看着她在秋风中渐渐远去的背影,显得那样单薄,一点也找不见原来虎背熊腰的样子,泪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尽管仙姨使劲把财往家里刨,日子还是过得捉襟见肘。两年后,仙姨意外怀孕,婆婆满心欢喜,认定是个男孩,带着仙姨东躲西藏,当起了超生游击队。计生办的人守株待兔,一直未能把仙姨捉拿归案,直到那个孩子安全降生。
    又是女儿!这回婆婆绝望了,撒手不管。计生办要罚一大笔钱,家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计生办就把仙姨家那头唯一的猪二八牵走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一贫如洗的家又添一张嘴,还摊上仙姨父这堆糊不上墙的烂泥,仙姨的日子越发难熬。苦日子尚能忍,只是仙姨父的酒瘾越来越大,喝醉了就撒酒疯,先是骂人摔东西,后来发展到动手打人。仙姨在月子里被打得鼻青脸肿,不得不带着奶娃儿躲到娘家。仙姨父酒醒了就跑到外婆家磕头作揖,认错悔罪,痛哭流涕的样子倒让外公外婆不忍责怪,只得劝仙姨回家。不久仙姨又带着伤跑回娘家。那时大舅没了,二舅又使不上力,几个姐妹一合计,决计要好好收拾仙姨父。
      仙姨却说这是她的命,不关姊妹们的事。不久,仙姨带着大女儿出走。仙姨父跑到外婆家来闹,这回外公外婆不客气的给他个猫洗脸。仙姨父不死心,陆续又来几次,每次都醉熏熏的,说些疯言疯语,大家当他酒疯子。这样拖了几年,仙姨离婚,大女儿卉卉跟了仙姨,小女儿荞荞跟仙姨父。
      荞荞长得非常可爱,大大的眼睛,柳叶眉,标准的小美女。仙姨父不咋管荞荞,小荞荞想妈妈了就偷偷到外婆家来找。仙姨很想把荞荞接过去,却没能力照顾她。后来,仙姨再婚,就更加没法带荞荞了。
     再婚后的仙姨看起来过得不错,每次回娘家都是大包小包的礼物,穿得也周武正王的,笑容更是常挂在脸上,放暑假还把荞荞接过去耍。只是老公吴叔也有个孩子,不可能再接纳荞荞。吴叔的儿子波波很调皮,常欺侮卉卉,仙姨这个后妈当得艰难。
     吴叔很讲究穿着,头发常年梳得溜光,衣服也穿得抻钭。吴叔家拆迁后,他被安排在车站执勤,有很多机会接触异性,天天面对诱惑,终于禁不住诱惑。
    仙姨父变得神经兮兮,不久就一命呜呼,仙姨只得把荞荞接过来,吴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波波对新来的妹妹,更是充满敌意。吴叔对仙姨渐渐没了言语,一个星期也不说一句话。冷暴力是把软刀子,不仅伤人,更让人寒心。冷了心的仙姨带着两个孩子搬出去,靠自己微薄的工资撑起一个家。
    两个孩子都很争气,卉卉考上了空姐,荞荞学习优异,幸福眼看触手可及。仙姨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卉卉突然得了病。看着稀饭化成水,仙姨急了,到处求医问药,终是无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久,荞荞也病了,跟姐姐一样。还有啥比希望一个个破灭更令人绝望呢?双重打击,仙姨的头发全白了。
     外公仙逝,仙姨回来奔丧。乍一见到仙姨我吃了一惊,满头的白发,衬得肤色更暗。她愣愣的坐着,不和任何人说话,眼神空洞迷茫,久久地停在一处,连我招呼她,也视而不见。我难以揣度她的心到底有多痛!失去亲人,失去生活的希望,足以打垮一个人。我想和她说说话,想安慰安慰她,虽然我清楚我的话在她的苦难面前,轻飘飘的像一片鹅毛,无力又苍白。
      趁大家不注意,我不动声色的去挽了仙姨的胳膊往外走。仙姨看我一眼:丫头。她叫了声我的小名,脸色稍微缓和些。我亲热的挽紧她的手臂,和她东拉十八扯,说些不着边际的事以及小时候的趣事,一丝不敢提卉卉和荞荞,生怕触痛她的伤口,只拣那些无关痛痒的话来说。仙姨的脸色渐渐有了生气。
     和仙姨分手的时候,她的脸色好看了些。上辈子欠他们的,我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仙姨这样说的时候,一定是心里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不然又能怎样?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心平气和的接受命运的不公,甚至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何尝不是一种大彻大悟?风雨过后是彩虹!衷心祝愿她!

文章评论

火鸟

[em]e103[/em] 未完待续?

又有的看了,期待中!

原野清风

湄的文学功底真好,写得就是有特色!还是太短!等吧!

库克船长

好戏又开场,耐心是真谛。有了湄丫头,闲书有啥看?

枫叶

[em]e163[/em] [em]e113[/em]

在水之湄

看来又是长篇,说“仙姨命苦”,可至尾也未出现,倒是看到一个勤快、健康、爱美的少年渔姑。关注着她的命运......

云淡风清

喜欢这样的故事,期待下集![em]e179[/em]

每次读湄的文章,总会有那种“你是山野吹来的风!”的感觉,(一个老电视剧——马兰版的“严凤英”里面的片首曲唱词),清新的,洁净的,带着青草香味儿的风,吹得我常常会忘了一天工作的疲倦!新年伊始,谢谢湄儿,祝福湄儿!

好一片蓝天

女娃儿爱美,这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没有条件也会生着法儿美滋滋着。这是一位性格特别开朗的主儿。你笔下的“仙姨”,因劳动的磨练而长得虎背熊腰,虽然离传说中的仙韵气质相去甚远,但在需要劳动力支撑家庭劳作重任的时代,她无疑能如影片《摘苹果的时候》中的一句经典台词看重的那般:一年能挣六百个工分! 这个“仙姨”人物被你塑造得十分传神!

生活环境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

好心情

仿佛历史的再现,生动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