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湄

夏天的日子有点难挨。尤其讨厌的是天紧都不黑。天不黑就下不到班，这是莽莽山庄的规矩。
莽莽山庄在众多农家乐中小有名气。大门口那幅对联板眼有点长，上联是：干饭稀饭莽莽，下联是：肥肉瘦肉嘎嘎。横批：食为天。这幅对联 是莽莽山庄的老板莽莽编的，广尓石写的。
广尔石四十多岁，看起来却像五十多的暴蔫子老头儿。 头发梳得溜光，苍蝇在上头都要拄拐棍。生得尖嘴猴腮，皮肤黢黑，却偏偏爱穿浅色衬衣，打领带。可惜，衣服领子不经脏，脸也像刨过炭灰儿没洗干净一样，给人的感觉是穷讲究。广尔石在农村老家当过会计，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莽莽就有意提拔他，让他在山庄杀鱼。杀鱼是肥差，钱挣得多，活路少。
山庄也是靠天吃饭，这向天气不好，山庄生意有点秋，一下午都没有上客，大家都当相公，你向我，我向你，就等天黑吃饭下班。
盼星星盼月亮，广尔石眼巴巴望着天，一只脚已经卡出山庄门，只等莽莽敲钟，不消说，他绝对第一个飙出去。刚才他躲到厕所悄悄给老相好李澈荷打了个电话，约在幸福桥见面。
幸福桥边有个花茶铺，比孙二娘的黑店还凶，刀悬在门方上，进去憋憋遭宰。广尔石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被拉进去。里头最相因的茶五元一杯。五元钱啥概念？买五元钱的茶叶他可以喝一个月！当然他更不得进去花二十元逍遥了，花了冤枉钱不说，还脏毬得很。
茶铺前头五十米有一个紫藤长廊，因为有几窝大树子遮荫，凉快得很。这里每天都会聚集一大泼爆眼子老汉和半老徐娘，这些人跟他一样都是出来打工的，业余时间就在这儿打发。他们有的下棋打扑克，有的围堆堆八卦新闻交流信息，有的扯点东家长西家短的闲龙门阵，还有的学着本地的婆婆大娘拽拽屁股扭扭腰，妖艳儿一哈。
广尔石没像往常一样去紫藤长廊围堆堆，那里熟人多，人多嘴杂。
每次广尔石跟李澈荷见面，都在桥边那块大石头后面。虽然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但那份紧张却老让人惦记。他晓得这不是正大光明的事，却像抽烟一样有瘾。
广尔石靠着石头吸了两杆烟，就见李澈荷背个多大的白包包来了。广尔石很满意李澈荷的打扮，尤其那条包裙，把屁股上那团肉裹得邦紧。那个白包包是他送给李澈荷的生日礼物，花了他五块大洋。
李澈荷在饼干厂上班，计件工资。她脑壳有点乔，手脚又慢，挣不到啥钱。不过对算术七窍六通的她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广尔石也是看中了她这两点。脑壳乔，好豁，算不来帐，使点小钱就捡了大便宜。
李澈荷瘦长脸，人长得不咋个胆子够大，隔多远就招呼他：石锅，走，吃串串儿，我请！
广尔石急忙给她摆手。李澈荷反应还算快，赶忙用手捂嘴，左右瞅瞅。
吔，发财了嗦？可惜我没那个口福啊！牙巴痛了好几天了，还是去吃千里香馄饨安逸些。等李澈荷走到面前，广尔石才开口。经验告诉他，凡事不能掉以轻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串串儿明相因暗贵，到时吃一抹多帐得那儿摆起，还不是自己买单，广尔石才不得那么瓜。
李澈荷也不计较，只要有吃的就行，白干饭都可以整两碗。她上前挽起广尔石就走。反正老公在工地上忙得很，十天半月难回来一回。
提起老公，李澈荷就来气。硬是人比人气死人！嘴巴又毬笨，又爱赌。家里一分儿钱存款莫得，莫得钱都算了，屋头连个茅草蓬蓬都莫得，回去连牿的凼都莫得，羞死仙人板板！哪像广尔石，能写会算，会心疼人，对她又好，又爱干净，头发梳得光光生生，衣服早迟都穿得抻抻崭崭的。哪儿像那个砍脑壳的，天生的穷光蛋加邋遢鬼！
馄饨店打烊了。广尔石有点扫兴，他捏了捏扁扁的荷包，里头只有26元，这点钱只够吃小吃。他抬起头四下张望，看到粥新吃正向他眨眼，心里有了主意。
粥新吃店堂不大，收拾得整齐干净。广尔石要了两笼小笼包，两碗稀饭，心里迅速算了哈帐，然后很大方的加了碟炒泡豇豆，两人坐下吃起来。
老板，还有莫得吃的？
一声宏亮的吆喝，吓得李澈荷丢下吃了一半的包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了出去！她这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无疑暴露了自己。那人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具有如此大的威力，只晃到一个白影影儿箭一般窜出去，消失在黑夜里。
这个时候，广尔石正好端着碗喝了口稀饭，在他吞下去的时间，李澈荷已经不见了。
广尔石是个人精，立刻猜到这人跟李澈荷关系不一般。是她老公吗？广尔石侧头瞟了一眼，见那人长得五大三粗，要改自己两个了！幸好李澈荷跑得快，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那人穿得稀脏邋遢，头发像茅草蓬蓬顶在头上。冷不防那人目光剑一般扫过来，广尔石心头哽了一哈，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两口喝了稀饭，要了根塑料袋，装了包子，逃也似的离开了粥新吃。转过一个弯，确信没人跟来，广尔石才摸出手机给李澈荷打电话。李澈荷很爽快的承认那个人是她老公，今天的约会取消。
广尔石垂头丧气的回到莽莽山庄，把包子摔到桌子上，就抱着脑壳倒在床上，唉声叹气 。
莽莽喝二两酒，装半斤的疯。他二晕二晕的晃进来，拍了哈广尔石的肚子，嘿嘿笑了几声，然后不客气地把桌上的包子通通嗨完，打了两个饱嗝，这才处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真的？”广尔石翻爬坐起来，“真有这种好事？”
不信？不信你跟我姓！
广尔石相信莽莽不得豁他，只是不晓得是不是说的酒话。不过，俗话说酒醉心明白，酒话一般都是真话。他决定相信莽莽，那么大个山庄老板，不得必要豁他个丘二。
广尔石下床，对着镜子梳了梳油光水滑的头发，洗了把脸，雄赳赳的出去了。
山庄黑黢黢的，远远看见女工宿舍亮着灯，隐隐有声音传来。广尔石心头欢喜，莽莽刚才说女员工梅得芳跟她老公拉豁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硬是瞌睡遇到枕头，他广尔石要走桃花运了！
广尔石跟梅得芳是同学，读书那阵广尔石就喜欢梅得芳，还画了幅肖像送她。只是机缘不凑巧，阴差阳错失了联。如今，天老爷安排他们相逢，真是转山转水都要再见啊！
有多少爱可以胡来，有多少人可以等待……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广尔石心里那个美啊，美得他不觉哼起了流行歌曲。
冷不防一根黑猫斜刺里窜出，吓得广尔石舌头儿打结，下句咋个都接不起了。
死猫！龟儿子的，吓死老子了！
正骂着，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把他拦腰抱住！广尔石骇得三魂飞了两魂。他本能地抓住那双手用力掰开，回头瞅见那张刀条脸，没好气地骂道，撞到鬼了， 你安心吓死人哦！
胆小鬼！哈哈哈！
妈天咧，你咋跑到这儿来了？被人看到就莫搞了。
放心，我翻墙进来的。嘻嘻。
不可能！广尔石眼睛瞪得溜圆，这婆娘是不是疯登了，今天怕是来臊坛子的。
广尔石只想尽快支走李澈荷。他勾起李澈荷的下巴，啵儿了一个。
乖，听话，今天回家，明天给你打电话啊。莽莽找我还有事。
李澈荷恋恋不舍。广尔石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出后门。
以后不准翻墙了哈！要是绊下来，这辈子就完嘎了！说完又扳过李澈荷的脸啵儿了一个，把她推了出去。
看李澈荷走远，广尔石返身关好门，在门口神了一阵，突然就没了兴致。他朝女寝室那边看了看，转身回了自己的窝。他要好好生生想一哈，梅得芳不同于李澈荷，那是他的初恋，最美的回忆，不能随随便便糟塌了。
梅得芳到莽莽山庄的时候，广尔石正好回老家经佑老妈。老妈住一个月医院，他就守了一个月。回山庄那天，他惊喜的发现，新来的掺茶女长得很像梅得芳。
真是梅得芳！
你好！广尔石喜滋滋地伸出右手，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年轻。
梅得芳淡淡地看他一眼，没有想像中的激动。要命的是，居然没有握他的手就转身走开了！广尔石呆呆的看着梅得芳走远，脸上有点挂不住，伸出的右手狠狠拍了两哈大腿。
莽莽看在眼头，嘴角上扯，脸变得生动起来。他慢慢踱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广尔石，你这个宝器！有你这样追女人的嗦？
哼！耳都不耳视我，以为自己是白雪公主嗦！
哎！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以为你是白马王子哦！二百五！
广尔石不好意思抠了抠后爪爪：莽哥，还是你得行，这方面你是专家。
啥子砖家哦！毬经不懂打烂水桶，牙齿焦黄，冒充老狼。
嘿嘿嘿，莽哥，你板眼儿长叻。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莫得金钢钻儿，标去采野花儿！学着点，广尔石！
广尔石听得使劲啄脑壳，关于梅得芳的事只有藏在心底底下了。
梅得芳老公从没现身，倒是她儿子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找她要钱。那小子一看就不入流，头发染得焦黄，打了耳洞，却戴一个耳环，屌眉屌眼的。
如果是我的儿，广尔石心想，非把他打回娘胎不可！
女神太遥远，还是实际点。李澈荷虽然只是杯白开水，总算能解渴。
广尔石心里平静了，瞌睡来袭，一觉拉通。
上班，没见梅得芳。有人说看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坐莽莽的车出去了。
这个新闻直到天黑也没有得到证实。莽莽拉了一车货回来，梅得芳却没有踪影。广尔石很想问莽莽，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两天后梅得芳终于现身，却是回来收拾东西，辞职。广尔石很想晓得原因，很想留住她，可是，找啥理由呢？人家怕是已攀了高枝了。可是，就这样错过的话，他又不甘心！
广尔石请假半天，提前候在幸福桥，预备在此拦截梅得芳。他要抓住机会，当面跟梅得芳说清楚。他一直那们喜欢她，一直一直没有忘了她，他要跟她在一起！
广尔石左等右等，等得心焦泼烦，梅得芳没来，却见莽莽的车开来。车在幸福桥边停下，莽莽下车，到水果摊买水果。副驾上坐了个女人，广尔石下细一看，那个女人不是梅得芳是哪个！
此时，他心中的女神正笑靥如花！
广尔石怒不可遏，狗日的莽莽，有了家花还采野花！这朵鲜花是老子的！你娃敢胡来，看老子不跟你拼命！
广尔石几步跨到车前：小芳，小芳，你不要跟莽莽走，他是耍你的！
广尔石？边边上切！关你屁事！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你以为你是好人啊！
我是为你好！
广尔石！爬开！听到没？莽莽回头看到了广尔石，朝他扬了扬砣子。
广尔石急了，小芳，你快下来！你跟到他……
广尔石话没说完就被莽莽拖着衣领，倒退几步，站立不稳，直接坐在地上，被一块石头摁了坐墩儿。一阵钻心的痛，眼流花都痛出来了。
不等广尔石开腔，莽莽的车子唔﹏一声，扬起一阵灰尘，迷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