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湄

湄儿抽空回了趟娘家。

已过晌午，湄儿爸妈还在田里忙。湄儿过去招呼他们，才几个月不见，妈妈瘦得厉害，脸上的皱纹又深了许多，腰直不起来，跟外婆一样。湄儿鼻子有点发酸，妈妈突然就老了一头，她多希望妈妈永远硬走，永远不老啊!
估计爸妈还没吃中饭，一问，果然。湄儿说她带了卤鸭回来。那是妈妈的最爱。
妈妈回说饭是好了的，把手上这点活忙完就回去炒菜。
湄儿说她回去炒。

湄儿炒好菜，左等右等爸妈也不回，她便去叫。在田埂上看到妈妈蹲在田头扯草，她喊了几声，妈妈没有反应。她疑惑地走过去，妈妈扑在地里一动不动! 她吓坏了，边扶妈妈边喊爸爸。
爸爸从田那头跑过来。掐人中，妈妈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湄儿跟爸爸合力把妈妈扶回家。湄儿兑了糖开水给妈妈喝。妈妈喝过之后脸色好了很多，大概是饿晕了。都啥年代了，居然会饿晕!

湄儿趁机叫爸妈保重身体，不要太拼命了，现在使劲挣钱，都是帮医院挣，没了好身体，就没了享福的本钱。

爸爸不吱声，妈妈反驳道:我才不当伸手派，哪个都靠不住，还是靠自己稳当些。

湄儿无话可说，父母靠她靠得住吗?对父母她关心了多少呢?她除了忙生活就是忙着跟东海呕气，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湄儿陪妈妈到医院作检查。查完已是晌午，因为要等结果，湄儿就拉着妈妈杀了盘馆子。结帐的时候，收银员说已经有位先生替她们付了。
结帐的是哪个呢?

湄儿四处张望，没见到熟人，她便问收银员:那位先生长啥样呢?

瘦精精的，个子不太高，眼睛不大很有神。

是林吗?悄悄咪咪付了钱，照面也不打一个!可是林那么抠，会舍得替她买单?湄儿想了半天也不能肯定。

林坐在车里，看湄儿和她妈妈走远，才发动车子。

湄儿叫妈妈在楼下等，她上楼去拿结果。
你妈妈的病很严重，你要有思想准备。我们怀疑她得了食道癌!你们最好到大医院再检查。医生的话如晴天霹雳，湄儿惊呆了!

天塌地陷! 无助感强烈袭来，湄儿哆嗦着给弟弟打电话。电话通了，她张大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电话那头弟弟焦急地连问几声，湄儿未语泪先流，好半天才稳住情绪，告诉弟弟情况。

弟弟到底是男人，叫姐姐镇定，先不要告诉母亲实情，把母亲先送回家，晚上几姊妹碰个头，商量一下。

湄儿在水池边洗把脸，努力消除哭过的痕迹。平定一下心绪，这才下楼来。

湄儿妈妈等得着急，看到湄儿下楼来，不高兴地问:咋等那们久呢?

人太多了。湄儿不敢看母亲，几步上前挽起妈妈的手:我们先回家，明天到二医院打彩超，这里条件不好。

湄儿妈妈意识到什么，没再说话，乖乖跟着湄儿回家。湄儿避开母亲，悄悄把妈妈的病情告知父亲，父亲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湄儿疲惫地到保姆家接了孩子，回家打开门看到东海居然在家，这可是少有的事。

你猜我今天碰到哪个了?东海兴致勃勃，像是喝了不少酒。

湄儿不想说话。

林 ! 想不到吧 ! 那狗东西还算有良心，发达了还认我的秤 !

林 ! 湄儿心念一动，今天替她付帐的人
一定是林了 !

东海还在那儿喋喋不休的林长林短，湄儿懒得听，洗漱完带着孩子睡去了。

没有听众，东海甚觉无趣，转战卧室再酢牛皮。湄儿被他吵得心烦，便没好气地说:烦不烦嘛 ! 你不睡人家要睡 ! 明天还有一啪啦事，啰嗦得很!

背你妈个时 ! 搞转切了，老子在自己屋头说话还要哪个批准嗦 !

湄儿不再理他，跟个酒醉汉有啥可说!

没有对手是孤独的。东海絮叨一阵无人接招，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双腿好像也无力支撑，眼皮耷拉着软塌塌地坐在了地上，头靠床沿，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嚷着，不一刻便鼾声大作。湄儿反倒没有瞌睡了，她知道东海的吨位是移不动的，便起床拿了床毯子给东海盖上。

早上醒来，东海已经不见。湄儿安顿好孩子又到单位请了假，才回娘家接母亲。东悬西悬，赶到车站，已经九点多了。
车站乘车的人很多，湄儿一只手搀着妈妈，另一只手拎着包。车来了，人群骚动起来，大家都挤在车门处，湄儿突觉手一痛，不自觉就松开手，回头一看，一个年轻人扯了她的包就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容不得人反应。湄儿急得跺脚，一时竟忘了呼救！眼睁睁看着那家伙跳上路边一辆摩托，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湄儿气得大哭，腿软得一下坐到地上。包里装有为妈妈看病的四千多元和检查资料，这下全没了！

路上的人不知发生了啥事，都围拢来。听了湄儿哭诉，纷纷表示同情。

妈妈居然淡定地说：舍财免灾！

把妈妈送回家，湄儿把情况告诉了弟弟妹妹，希望姊妹们菗一把。虽是一奶同胞，他们却同时失声。湄儿明白是自己的责任，只有自己想办法。

湄儿回家跟东海商量，拿五仠元出来给妈妈治病。东海一听眼都瞪圆了:伍仟?抢银行啊! 把我卖了都没那么多!

你看能不能找妈借点?

东海头摇得像吧啷鼓:我没有喝醉，不敢!

湄儿当然不会向婆婆开口，那只会让婆婆更看不起，还是另外打条。

妈妈的病不能再拖。湄儿向单位借支两月工资，加上私房钱，把妈妈送进了医院。

医生询问了湄儿妈妈的情况，马上开了入院证。经过检查，妈妈没有患癌，却得了种比癌更可怕的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不能激动，不能咳嗽，不能生气，不能劳累，不能使劲，不能吃硬的食物……这无异于给好强了一辈子的妈妈头上戴了个紧箍咒。若要想缓解病情，必须手术，手术费2万!天呐!医院，医院，真要人把钱医完才算完!

爸爸卖猪卖鸡卖粮，也没有凑够手术费。亲戚朋友都不宽裕，能借的都借了，最后差两仟元没有着落。医院那是差一分钱也不给治的！钱钱钱，命相连！到哪去筹这两千元呢？

湄儿突然想到了林。林现在是不差钱，可是她咋能向林开口呢？

湄儿给妈妈送饭，边走边想着心事，突然一辆车停在面前，吓她一跳。车门打开，一个戴墨镜的男人下来，随手关了车门，然后站在她面前。那人并不说话，看着湄儿，嘴角上扬，唇间浮出一丝笑意。一股久违的熟悉的味道，让湄儿心跳加速。

你妈咋样？好点没？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吻！湄儿突然觉得委屈，过往的种种涌上心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怨各种恨纠结在一起，她以为，林在她心里已经永远成为过去式了，却原来还是那们顽固地沉淀在她心底，从来不愿想起，永远不会忘记！

湄儿摇摇头没说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滑落。

很严重吗？湄儿别哭！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湄儿泪流满面。

走吧，上车，先去看你妈。

湄儿迟疑着。

走啊！再不走饭都冷了。

湄儿背过身悄悄拭了拭眼睛，上了林的车。


妈妈的病突然加重，被送进重症监护室！

全家人都焦急地侯在监护室外，祈祷妈妈战胜病魔渡过难关。

医生在全力抢救，大家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坏消息却一个个传来。
妈妈内脏出血不止！
妈妈陷入昏迷！
大家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恳请医生放他们进去看看。可恶的医生冷漠地拒绝了！

终于一个护士面无表情地出来招呼他们可以进去看看，但是只能进去一人。

湄儿换好护士服，忐忑地跟着护士来到妈妈病床前，突然她呆住了！

妈妈像一张相片躺在床上！

湄儿扑过去一把抓住妈妈的手，妈妈的手已经冰冷！

泪，瞬间决堤，妈妈再也听不到她撕心裂肺地哭喊……

妈妈再也不能醒来！她再次离开了湄儿，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