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爱你曾经沧海桑田

个人日记

     在一个国难当头、山河破碎的时代,每一个微小的爱情故事都有可能在风云际会中淬炼成一个个的传奇。而这些故事的背后不仅仅只有风花雪月、红袖添香,更有对感情生死不渝的忠贞和对生命虔诚敬畏的风骨。

   
卞之琳在暗恋了16年的张充和结婚后,新郎不是他,失恋的伤痛就像是酿了16的酒在那刻散发了.就那么一瞬,今生就已错过.然而正在卞之琳伤痛之时,两次婚姻失败的青林出现了在他的视线,历时七年,两人终于修成正果,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直至生命的尽头。

    卞之琳说:独爱你曾经沧海桑田。这话看似不重不轻,但他却说得诚恳而有担当。所以婚后的日子他们更加地相扶相偕,过得既平和又踏实。

 
   那时,二十六岁的青林第二次婚姻也将走到尽头,黯然神伤中,幸有文学给她的安慰。她是典型的成都女子,皮肤白皙、娇小玲珑,犹如一朵让人赏心悦目的玉兰花。

    当年,她从同济大学化学系毕业后,因酷爱文学,又到上海戏专进修文学。她写过不少短篇小说,在文学圈里小有名气。但现实中的爱情婚姻与文学作品中相距甚远,两任丈夫都背叛了她,她的心千疮百孔,再不相信感情与婚姻,只在文字里燃烧自己的柔情与忧伤取暖。

   
    作为《工人日报》副刊编辑,青林时常要向名家约稿。这次,她约的是她崇拜的偶像,鼎鼎大名的诗人兼教授卞之琳,她有些激动,特意修饰了一番。

    许多年后,她依然记得那天,他一身银灰色的中山装,戴着渡金边的眼镜,温文尔雅,脸色却苍白憔悴,神情凝重,如他的诗一般沉郁。卞之琳看到她时,眼里忽然一亮,闪过几许惊讶,但很快就黯淡下去,若有所思地低头沉吟,久久不语。她怕打搅他,起身告辞,只听他浓厚的苏北口音轻轻说:辛苦你了,路这么远!

   
    青林,这是她发表小说用的笔名,她原名叫青述麟。当时她还不知道,年近不惑的卞之琳正饱受失恋煎熬,暗恋十六年的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他,他对朋友说:少年失恋,容易补全,中年失恋才真悲伤。

   
    十六年前,在北京大学沈从文的家中,卞之琳邂逅了苏州名门张家四小姐张充和,一见钟情。那时,张充和刚刚考入北京大学,漂亮端庄、热情大方,会唱昆曲,爱好文艺,还写得一手好字。从此后,张充和的身影,就萦绕在卞之琳的心中,挥之不去。

    但诗人内心柔软如水,纯洁如玉,虽热情似火,却像含羞草,始终不敢向张充和表白,只深陷在单恋的温柔泥潭里,患得患失,时忧时喜,不能自拔。他曾因在年轻人中不写情诗而受到闻一多当面夸奖,为此,他只能将满腔汹涌奔突的爱情变成一行行晦涩难懂的诗句,伊人不懂,世人不懂。
    
    而其实,卞之琳的生命地图上,留下过的深深浅浅雪泥鸿爪,都与张充和有关,有心人不难体会到:办完母亲丧事后即往苏州探望张充和,编辑诗集《装饰集》题献给张充和,寒假前往重庆探访张充和。新中国成立前夕,张充和嫁给了美籍学者傅汉思,去了万里之外的大洋彼岸。

    十多年的刻骨爱恋,像一颗朝露,美丽剔透,却只化为一缕烟岚,让人伸手也握不住午夜的梦寒。

    心碎了,伤痕累累,海水洗得尽人间的烟尘,但洗不去他对张充和的爱,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从此不谈感情,甚至决定终身不娶。

   
    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多年后,另一个她走进了他的世界。

    卞之琳看青林第一眼,心头一颤,她的瓜子脸,杏仁眼,清秀雅致,一袭天青色的旗袍外披一条玉白小坎肩,身段婀娜多姿,颇有几分像张充和。他的心顿时激荡起来,但他很快又明白,张充和走了,再不会回来,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悲伤浮漫上来,淹没了他。

    面前坐着初次见面的青林,他知道即使出于礼貌,也要说点什么,但悲伤使他说不出话来,等到青林告辞出门时,才不无愧疚地道一声辛苦了。
 

    青林定期上他家中取稿。慢慢地,他们的谈话内容多起来,笑容也自然起来。成都女子特别温柔体贴,后来,每次去,青林都主动帮他拾掇房间,卞之琳也跟她谈起十四行诗和英国文学。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从开始的十分钟不知不觉变成一小时。

    渐渐地,青林知道他和张充和的情事,她喜欢他的痴心专情,读懂了他刻骨铭心的爱,卞之琳也体会到她的痛苦,怜惜她的遇人不淑。两颗心靠得很近了,心中情伤的坚冰也开始融化了。但他们仍然小心翼翼,避谈感情,各自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

    七年一晃而过。这一天,是青林上门取稿的时间了,她却没有来,第二周她仍然没有来,卞之琳坐不住了,打电话一问,她生病住院了。他匆匆赶到医院,看到青林憔悴虚弱的面容,刹那间,卞之琳的眼泪夺眶而出。接青林出院时,卞之琳在给她的手稿里放了一张纸条:独爱你曾经沧海桑田。

    当年国庆节,他们结婚了,卞之琳已经四十六岁,满头华发生。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的同事们纷纷前往祝贺,杨绛还带去相机为新婚的他们拍照留念。照片里卞之琳笑容灿烂,满脸洋溢着幸福,不管曾经对张充和的爱恋多么炽热,此刻,青林已成为他心头唯一的风景。
 

    婚后,他们住进了北京干面胡同东罗圈11号社科院单位公房,房子面积不大,但青林布置得温馨。青林辞去了报社编辑职务,去了一所中学当老师,她用更多地时间照顾卞之琳。

    幸福而平实的生活更容易出成果,卞之琳很快出版了《哈姆雷特》译本,因高水准翻译赢得了业界的盛誉,短短两年就重印了两次。

    不久,他们有了女儿,卞之琳给女儿取了一个和青林一样美丽动听的名字,青乔。年近五十得女,他视若掌上明珠。他亲自下厨房做女儿爱吃的红烧肉,深夜冒鹅毛大雪给女儿买《红灯记》木偶,为女儿的健康,他还戒掉几十年的烟瘾。

    他们虽然没有年轻人的浪漫情调,但是日子过得平和踏实。青林几乎放弃了文学创作,她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卞之琳的家庭“煮妇”。每天中午,青林提着一兜菜匆匆回来“择洗烧”,然后看着卞之琳和女儿津津有味地吃完,满心里都是幸福的味道。

   
    文革时期,卞之琳属于“陪斩”之列,不准搞学术研究,靠边站,挂黑牌,扫厕所。后来又被“发配”到河南息县“五七干校”,但他从没绝望,他知道家中有妻女翘首盼他归。从干校回来后,卞之琳开始养花,他在家里的阳台上种了一棵丁香,每年四月的一天,他都亲手摘一束丁香花,插在青林的发鬓上,祝贺她的生日。

    这棵丁香树后来从阳台移到楼下院子里,每年春天,就会开满紫色的小花,淡淡的清香飘满整个院落,像他们的生活,平凡平淡,细细回味又清醇温馨。

   
    上世纪80年代,青林身体不好,经常头痛,吃药的效果也不好。卞之琳每晚都给她按摩头部,直到她入睡。诗人按摩水平虽不专业,但是很认真尽心,每天晚上坚持按摩半小时,从未中断,将近一年,青林的头痛病好转,诗人的按摩生涯,才告一段落。

  
     张充和回国了,她应邀到北京参加汤显祖纪念活动,她又上台演一出《游园惊梦》,尽管她已垂垂老矣,可扮上妆容,台上一立,仍是袅袅娜娜,水袖轻轻一甩,便赢了满堂彩。

    卞之琳坐在台下一隅仰头看她,看着她唱《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 ……”她清冷冷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入他心里,他好象嗅到了风里丁香花的味道。他突然想起要回去给青林做按摩了,女儿的功课也需要他辅导。她未唱完,他已匆匆离席赶回家中。

    
    1995年夏,青林因病去世。卞之琳无比痛苦与悲伤,他怎么也接受不了青林离他而去的事实,整天“一屋灯光,捧着个茶杯”,一个人自说自话:你怎么先我而去了呢。

    连续一年多,他都闭门谢客。

    五年后,他随她而去。他与她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


文章评论

玄衣

爱,经不起时间和空间的等待,满园春色虽好,还是惜取眼前这一枝吧

幽篁听琴

是什么让子路有了这么多忧伤的情绪?安好。

风筝

人生会有很多遗憾甚至是缺憾。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份缺憾,人生才更值得我们珍惜、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