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

奶奶是03年去世的，那时候爷爷已经去世27年了。按讲奶奶应该是葬在爷爷身边的，但99年淮河治理老家搬迁了一次，以前的老宅子就变成了河道，爷爷的坟墓每年都会被大水淹上几回。父亲不忍奶奶也跟着遭罪，就把老人家安葬在现在的地方，离家门口近，能经常看着，逢年过节送个纸钱祭奠啥的也方便。有几次家人提议把爷爷的坟墓迁过来，但又怕动了地脉，所以不敢动，也只好作罢。昨天看大姐的文字，说到她奶奶藏零食留给她吃的事，这事儿在我这里也有。从小，我是奶奶最疼爱的孙子，不仅偷藏，有时候还明目张胆地“偏”。比如过年，那时候谁家能吃的上肉馅的饺子呀，都穷。但姑姑家稍富裕一些，总会称些肉给奶奶让奶奶包些肉馅的饺子。这时候奶奶是不避人的，总会一把拉过我到她的屋里，而后祖孙俩大块朵颐一番，气得我的哥哥弟弟们在门外啪啪地敲着饭碗，用震天的响声表达着他们的抗议。奶奶疼我，外婆也一样。外公年轻时因地主的身份二十几岁上就被枪毙了，外婆受不了，就哭，以至于哭瞎了眼睛。虽说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却很灵敏，我们兄弟几个去看她时，只要说一声“姥，我来了！”她就知道是哪个。印象最深的一次，我来信阳读书，临走时去跟外婆告别。一见到我她就说：“就知道你会来。”然后拉着我到卧室里，摸摸索索从床头的角落里掏出几个煮熟的鸭蛋塞到我怀里，“赶紧装起来，别让他们看到了。”外婆说的他们自然是表哥和表妹，也包括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大外婆，怕他们看到了有意见。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我们生产队里的五保户赵阿婆，因为她太老了，辈分又高，也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于是大家都喊她老赵。其实她丈夫姓赵，大概是“老赵家的”简称吧，反正大人这样叫，我们小孩就跟着叫“老赵奶奶”。老赵奶奶那时候已经八十几岁了，没有儿子，闺女又嫁到了河对岸，几次要接老人家过去住，但老人家舍不得离开，就只能依了她。那时候农村人都实在，于是生产队里就一起出钱出力养着她。老赵奶奶闺女女婿都是上班的人，家里的条件比农村好得多，隔三差五的总会送些好吃好喝的给她。每回，老人家一看到我就把我叫进屋里，然后关上门，把那些好吃好喝的都一股脑拿出来摆在我面前，“赶紧吃，喜欢啥就吃啥。”然后坐在那很安祥地眯着眼看着我。后来，老赵奶奶活到一百零四岁上才去世，她去世时我在福建，也没能够回来送她，这份亏欠只得一直存在心里不能够放下。

而今，老人们都已作古，她们很安祥地长眠于这片黄土地下，她们再也不会离开这片热土了。

从奶奶的墓地回来，我去了付老庄，那是岳父的老家。没想到的是，到了那我竟然迷路了，——之前望不到边的农田里不知何时修了条宽大的水泥路出来了！后来一打听，原来是为了响应新农村建设，那里也被开发成街道了！我顿时疑惑，这也开发那也开发，万顷良田都被开发完了，连种庄稼的地方都没了，大家都吃什么呢？这些当权者，为了榨取老百姓最后一点积蓄真是挖空了心思啊。寻寻觅觅，又经过几番问询我才找到了岳父的墓地。岳父是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他对我付出了很多，在我还没有做出一点回报的时候就那么很突然地离开了。岳父是从我们乡中学校长的任上退下来的，退休的时候他每年都会回老家几次，每次回去都会带上血压表什么的，老乡们谁身上有毛病他都记着，下回再来的时候就会带上相应的药物，张三李四地分送到家里，一点儿也不会弄混。岳父人好，也是个闲不住的人，身体一直都硬朗，要不是那次意外，今天他一定还很健康地活着，可是，天不佑好人，他走的太早了。有时候我也会埋怨他：您哪怕是在病榻上躺上那么几天，让我给您端一杯水伺候那么一回也好，也不至于让我如此愧疚了。可是，他终究是去了，留下诸多遗憾和许多人的感恩毅然决然地去了。给岳父烧了纸钱敬了酒燃了鞭炮，我跪在墓前泪流满面，至于为何要流泪我不能够跟他说，也不能够跟任何人说，我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里。

回到父亲那里，妈正在洗菜，我张嘴就问：“妈，饭好了没？”妈抬头望了望我，估计是很意外吧，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样的喊叫在我们儿时是再普通不过的了，也许这一嗓子让她想到了从前，所以才有这样错愕的表情出来。看到妈这样的表情我也笑了，四十多岁的人了，在妈的面前仍然像个孩子！可事实也确实如此，无论我们多老，只要妈在，我们就是孩子。小的时候家里是多么热闹啊，每到饭时，干活的上学的都回来了，特别是大哥二哥结婚时都还没分家，一大家十几口人围在小小的厨房里，奶奶在炉前往炉膛里填着柴火，妈在灶上炒菜，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各自的见闻，小小的厨房热烈而喧闹，满是温暖。可是现在，分开的分开，在外地的在外地，诺大的一个家里只剩下父母老两口孤单地过着日子。每次想到我们离开后厨房里父母孤独相对的场面心里就酸酸的。可是，这又能怎样呢，生活原本艰难，生活选择着我们，我们也在选择着生活，这是很无奈的事。好在，无论大家走的有多远，心依然是在牵挂着的，有了牵挂就会有寄托，这孤单也就不再是孤单了。妈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腿关节磨损严重，高血压心脏病都有，以至于整天都要靠吃药来维持。父亲也一样，因为年轻时抽烟嗜酒，老来体质自然就不好，最近又查出来脑血栓，日子过得让人胆战心惊。望着父母越加苍老的面容，我只能在心底里祈祷，只要我的父母能够健健康康，哪怕是拿我的生命来换我也是愿意的。每次回来我都睡在父母身边，到的那天晚上也一样，我躺在父母身边的小床上陪着他们聊天儿，天南地北地说了很久他们才肯入睡。但，他们睡得并不安稳，一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在身边的缘故，还是原本他们就是这样，我不敢问，我害怕每一种答案。

吃了午饭，妈照例是大包小包地装了许多东西：“你们整天买米吃，弄几十斤带上。这是自家的鸡蛋，跟市场上的不一样，带给晨吃。这是腌的蒜苔蒜瓣，估计你在信阳也买不到。......还有，这点虾是你爹在后塘里捞的，我都烘好了，你也带着。”临了还不忘交代：“过年把孩子带回来，我都四五年没见到晨了！”我不敢看她，怕彼此对视后又是难过。走时，父亲坚持要送我，我肯定不让，见我坚持，父亲最后妥协了，但仍是让侄子送我他才放下心来。
   出了门，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绿的稻田，黄的土地，透着乡土气息的瓜果架，以及一张张熟悉的脸，每每此时我都不忍离去。在信阳时，很多回的梦里我都是睡在老家的田埂上，厚厚的草匍匐在身下，淡淡的香草味萦绕在呼吸里，天是蓝的，水是绿的，土地也是干净的，天上的飞鸟来回穿梭，水里的游鱼逡巡于水草莲叶之间，门前有犬吠，有鸡鸣，有牛羊欢叫......这世间哪里还有如此安详的去处呢？只能是故乡才有的啊！
   “老了，就不会再走了，故乡就是我的归宿。”我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