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溪笔谈 · 笔谈· 卷十三 权智, 卷十四 艺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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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笔谈》是沈括所著的笔记体著作。大约成书于1086年-1093年,收录了沈括一生的所见所闻和见解。被西方学者称为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已有多种外语译本。据现可见的最古本元大德刻本,《梦溪笔谈》一共分30卷,其中《笔谈》26卷,《补笔谈》3卷,《续笔谈》1卷。全书有十七目,共六百零九条(不同版本稍有出入),内容涉及天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文学、艺术、人事、军事、法律等诸多领域,其价值非凡。书中的自然科学部分,总结了中国古代、特别是北宋时期科学成就。社会历史方面,对北宋统治集团的腐朽有所暴露,对西北和北方的军事利害、典制礼仪的演变,旧赋役制度的弊害,都有较为详实的记载。

篇章目录(据“元刊本”):
《笔谈》二十六卷,分为十七目,各卷依次为:卷一 故事一, 卷二 故事二卷三 辩证一, 卷四 辩证二卷五 乐律一, 卷六 乐律二卷七 象数一, 卷八 象数二卷九 人事一, 卷十 人事二卷十一 官政一, 卷十二 官政二卷十三 权智, 卷十四 艺文一卷十五 艺文二, 卷十六 艺文三卷十七 书画, 卷十八 技艺卷十九 器用, 卷二十 神奇卷二十一 异事异疾附, 卷二十二 谬误谲诈附卷二十三 讥谑, 卷二十四 杂志一卷二十五 杂志二, 卷二十六 药议。《补笔谈》三卷,包括上述内容中十一目,各卷依次为:卷一 故事, 卷二 象数卷三 异事。《续笔谈》一卷共11篇,不分目。

沈括(公元1031~1095年),字存中,号梦溪丈人,北宋浙江杭州钱塘县(今浙江杭州)人,汉族。北宋科学家、政治家。仁宗嘉佑进士,后任翰林学士。晚年在镇江梦溪园撰写了《梦溪笔谈》。我国历史上最卓越的科学家之一。精通天文、数学、物理学、化学、地质学、气象学、地理学、农学和医学、工程师、外交家。


笔谈· 卷十三 权智

  陵州盐井,深五百余尺,皆石也。上下甚宽广,独中间稍狭,谓之杖鼓腰。旧自吉底用柏木为榦,上出井口,自木榦垂绠而下,方能至水。井侧设大车绞之。歳久,井榦摧败,屡欲新之,而井中阴气袭人,入者辄死,无缘措手。惟侯有雨入井,则阴气随雨而下,稍可施工,雨睛復止。后有人以一木盘,满中贮水,盘底为小窍,酾水一如雨点,设于井上,谓之雨盘,令水下终日不绝。如此数月,井榦为之一新,而陵井之利復旧。

  世人以竹、木、牙、骨之类为叫子,置人喉中吹之,能作人言,谓之“颡叫子”。尝有病瘖者,为人所若,烦冤无以自言。听讼者试取叫子令颡之,作声如傀儡子。粗能辨其一二,其冤获申。此亦可记也。

  《庄子》曰:“畜虎者不与全物、生物。”此为诚言。尝有人善调山鹧,使之斗,莫可与敌。人有得其术者,每食则以山鹧皮裹肉哺之,久之,望见其鹧,则欲搏而食之。此以所养移其性也。

  宝元中,党项犯塞,时新募万胜军,未习战陈,遇寇多北。狄青为将,一日尽取万胜旗付虎冀军,使之出战。虏望其旗,易之,全军径趋,为虎翼所破,殆无遗类。又青在泾、原,尝以寡当众,度必以奇胜。预戒军中,尽舍弓弩,皆执短兵器。令军中:闻钲一声则止;再声则严阵而阳却;钲声止则大呼而突之。士卒皆如其教。才遇敌,未接战,遽声钲,士卒皆止;再声,皆却。虏人大笑,相谓曰:“孰谓狄天使勇?”时虏人谓青为“天使”钲声止,忽前突之,虏兵大乱,相蹂践死者,不可胜计也。

  狄青为枢密副使,宣抚广西。时侬智高昆仑关。青至宾州,值上元节,令大张灯烛,首夜燕将佐,次夜燕从军官,三夜飨军校。首夜乐饮彻晓。次夜二鼓时,青忽称疾,暂起如内。久之,使人谕孙元规,令暂主席行酒,少服药乃出,数使人勤劳座客,至晓,各未敢退。忽有驰报者云,是夜三鼓,青已夺昆仑矣。

  曹南院知镇戎军日,尝出战争小捷,虏兵引去。玮侦虏兵起远,乃驱所掠牛羊辎重,缓驱而还,颇失部伍。其下忧之,言于玮曰:“牛羊无用,徒縻军,若弃之,整众而归。”玮不答,使人侯。虏兵去数十里,闻玮利牛羊而师不整,遽袭之。玮愈缓,行得地利处,乃止以待之。虏军将至近,使人谓之曰:“蕃军远来,几甚疲。我不欲乘人之怠,请休憩士马,少选决战。”虏方苦疲甚,皆欣然,严军歇良久。玮又使人谕之:“歇定可相驰矣。”于是各鼓军而进一战大破虏师,遂弃牛羊而还。徐谓其下曰:“吾知虏已疲,故为贪利认诱之。此其復来,几行百里矣,若乘锐便战,犹有胜负。远行之人若小憩,则足痹不能立,人气亦阑,吾以此取之。”

  余友人有任术者,尝为延州临真尉,携家出宜秋门。是时茶禁甚严。家人怀越茶数斤,稠人中马惊,茶忽坠地。其人阳惊,回身以鞭指城门鸱尾。市人莫测,皆随鞭所指望之,茶囊已碎于埃壤矣。监司尝使治地讼,其地多山,嶮不可登,由此数为讼者所欺。乃呼讼者告之曰:“吾不忍尽尔,当贳尔半。尔所有之地,两亩止供一亩,慎不可欺,欺则尽覆入官矣。”民信之,尽其所有供半。既而指一处覆之,文致其参差处,责之曰:“我戒尔无得欺,何为见负?今尽入尔田矣。”凡供一亩者,悉作两亩收之,更无一犂得隐者。其权数多此类。其为人强毅恢廓,亦一时之豪也。

  王元泽数歳时,客有以一麞一鹿同笼以问雱:“何者是麞,何者是鹿?”雱实未识,良久对曰:“麞边者是鹿,鹿边者是麞。”客大奇之。

  濠州定远县一弓手,善用矛,远近皆伏其能。有一偷,亦善击剌,常蔑视官军,唯与此弓手不相下,曰:“见必与之决生死。”一日,弓手者因事至村步,适值偷在市饮洒,势不可避,遂曳矛而斗。观者如堵墙。久之,各未能进。弓手者忽谓偷曰:“尉至矣。我与尔皆健者,汝敢与我尉马前决生死乎?”偷曰:“喏。”弓手应声刾之,一举而毙,盖乘其隙也。又有人曾遇强寇斗,矛刃方接,寇先含水满口,噀其面。其人愕然,刃已揕胸。后有一壮士復与寇遇,已先知睷水之事。寇復用之,水才出口,矛已洞颈。盖已陈刍狗,其机已泄,恃胜失备,反受其害。

  陕西因洪水下大石,塞山涧中,水遂横流为害。石之大有如屋者,人力不能去,州县患之。雷简夫为县令,乃使人各于石下穿一穴,度如石大,挽石人穴窖之,水患遂息也。

  熙宁中,高丽人贡,所经州县,悉要地图,所至皆造送,山川道路,形热险易,无不备载,至扬州,牒州取地图。是时丞相陈秀公守扬,绐使者欲尽见两浙所供供图,仿其规模供造。及图至,都聚而焚之,具以事闻。

  狄青戍泾原日,尝与虏战,大胜,追奔数里。虏忽壅遏山踊,知其前必遇险。士卒皆欲奋击。青遽鸣钲止之,虏得引去。验其处,果临深涧,将佐皆侮不击。青独曰:“不然。奔亡之虏,忽止而拒我,安知非谋?军已大胜,残寇不足利,得之无所加重;万一落其术中,存亡不可知。宁悔不击,不可悔不止。”青后平岭寇,贼帅侬智高兵败奔邕州,其下皆欲穷其窟穴。青亦不从,以谓趋利乘势,入不测之城,非大将军。智高因而获免。天下皆罪青不入邕州,脱智高于垂死。然青之用兵,主胜而已。不求奇功,故未尝大败。计功最多,卒为名将。譬如弈棋,已胜敌可止矣,然犹攻击不已,往往大败。此青之所戒也,临利而能戒,乃青之过人处也。

  瓦桥关北与辽人为邻,素无关河为阴。往歳六宅使何承矩守瓦桥,始议因陂泽之地,潴水为塞。欲自相视,恐其谋泄。日会僚佐,泛船置酒赏蓼花,作《蓼花游》数十篇,令座客属和;画以为图,传至京师,人莫喻其意。自此始壅诸淀。庆历中,内侍杨怀敏復踵为之。至熙宁中,又开徐村、柳庄等泺,皆以徐、鲍、沙、唐等河、叫猴、鸡距、五眼等泉为之原,东合滹沱、漳、淇、易、白等水并大河。于是自保州西北沈远泺,东尽沧州泥枯海口,几八百里,悉为潴潦,阔者有及六十里者,至今倚为藩篱。或谓侵蚀民田,歳失边粟之入,此殊不然。深、冀、沧、瀛间、惟大河、滹沱,漳水所淤,方为美田;淤淀不至处,悉是斥卤,不可种艺。异日惟是聚集游民,乱碱煮盐,颇干盐禁,时为寇盗。自为潴泺,奸盐遂少。而鱼蟹菰苇之利,人亦赖之。

  浙帅钱镠时,宣州叛卒五千余人送款,钱氏纳之,以为腹心。时罗隐在其幕下,屡谏,以谓敌国之人,不呆轻信;浙帅不听,杭州新治城堞,楼橹甚盛,浙帅携寮客观之。隐指却敌,佯不晓曰:“设此何用?”浙帅曰:“君岂不知欲备敌邪!”隐谬曰:“审如是,何不向里设之?”浙帅大笑曰:“本欲拒敌,设于内何用?”对曰:“以隐所见,正当设于内耳。”盖指宣卒将为敌也,后浙帅巡衣锦城,武勇指挥使徐绾、许再思挟宣卒为乱,火青山镇,入攻中城。赖城中有备,绾等寻贩,几于覆国。

  淳化中,李继捧为定难军节度使,阴与其弟继迁谋叛,朝廷遣李继隆率兵讨之。继隆驰至克胡,度河入延福县,自铁茄驿夜入绥州,谋其所向。继隆欲径袭夏州。或以夏州贼帅所在,我兵少,恐不能克,不若先据石堡,以观贼势。继隆以为不然,曰:“我兵既少,若径入夏州,出其不意,彼亦未能料我众寡。若先据石堡,众寡已露,岂復能进?”乃引兵驰入抚宁县,继捧犹未知,遂进攻夏州。断捧狼狈出迎,擒之以归。抚宁旧治无定河川中,数为虏所危。继隆乃迁县于滴水崖在旧县之北十余里,皆石崖,峭拔十余丈,下临无水,今谓之罗瓦城者是也。熙宁中所治抚宁城,乃抚宁旧城耳。本道图牒皆不载,唯李继隆《西征记》言之甚详也。

  熙宁中,党项母梁氏引兵犯庆州大顺城。庆帅遣别将林广拒守,虏围不解。广使城兵皆以弱弓弩射之。虏度其势之所及,稍稍近城,乃易强弓劲弩丛射。虏多死,遂相拥而溃。

  苏州至昆山县凡六十里,皆浅水,无陆途,民颇病涉。久欲为长堤,但苏州皆泽国,无处求土。嘉祐中,人有献计,就水中以蘧刍癗为墙,栽两行,相去三尺。去墙六丈又为一墙,亦如此。漉水中淤泥实蘧蒢中,候干,则以水车畎去两墙之间旧水。墙间六丈皆土,留其半以为堤脚,掘其半为渠,取土以为堤,每三四里则为一桥,以通南北之水。不日堤成,至今为利。

  李允则守雄州,北门外民居极多,城中地窄,欲展北城,而以辽人通好,恐其生事,门外旧有东岳行宫,允则以银为大香炉,陈于庙中,故不设备。一日,银炉为盗所攘,乃大出募赏,所在张榜,捕贼甚急。久之不获,遂声言庙中屡遭寇,课夫筑墙围之。其实展北城也,不逾旬而就,虏人亦不怪之,则今雄州北关城是也。大都军中诈谋,未必皆奇策,但当时偶能欺敌,而成奇功。时人有语云:“用得着,敌人休;用不着,自家羞。”斯言诚然。

  陈述古密直知建州浦城县日,有人失物,捕得莫知的为盗者。述古乃绐之曰:“某庙有一钟,能辨盗,至灵!”使人迎置后閤祠之,引群囚立钟前,自陈不为盗者,摸之则无声;为盗者摸之则有声。述古自率同职,祷钟甚肃,祭讫,以帷帷之,乃阴使人以墨涂钟,良久,引囚逐一令引手入帷摸之,出乃验其手,皆有墨。唯有一囚无墨,讯之,遂承为盗。盖恐钟有声,不敢摸也。此亦古之法,出于小说。

  熙宁中,濉阳界中发汴堤淤田,汴水暴至,堤防颇坏陷,将毁,人力不可制。都水丞侯叔献时涖其役,相视其上数十里有一古城,急发汴堤注水入古城中,下流遂涸,急使人治堤陷。次日,古城中水盈,汴流復行,而堤陷已完矣,徐塞古城所决,内外之水,平而不流,瞬息可塞,众皆伏其机敏。

  宝元中,党项犯边,有明珠族首领骁悍,最为边患。种世衡为将,欲以计擒之。闻其好击鼓,乃造一马,持战鼓,以银裹之,极华焕,密使谍者阳卖之入明珠族。后乃择骁卒数百人,戒之曰:“凡见负银鼓自随者,并力擒之。”一日,羌酋负鼓而出,遂为世衡所擒,又元昊之臣野利,常为谋主,守天都山,号天都大王,与元昊乳母白姥有隙。歳除日,野利引兵巡边,深涉汉境数宿,白姥乘间乃谮其欲叛,元昊疑之。世衡尝和蕃酋之子苏吃曩,厚遇之。闻元昊尝赐野利宝刀,而吃曩之父得幸于野利。世衡因使吃曩窃野利刀,许之以缘边职任、锦袍、真金带。吃曩得刀以还。世衡乃唱言野利已为白姥谮死,设祭境上,为祭文,叙歳除日相见之欢。入夜,乃火烧纸钱,川中尽明,虏见火光,引骑近边窥觇,乃佯委祭具,而银器凡千余两悉弃之。虏人争取器皿,得元昊所赐刀,乃火炉中见祭文已烧尽,但存数十字。元昊得之,又识其所赐刀,遂赐野利死。野利有大功,死不以罪,自此君臣猜贰,以至不能军。平夏之功,世衡计谋居多,当时人未甚知之。世衡卒,乃录其功,赠观察使。


笔谈· 卷十四 艺文一

  欧阳文忠常爱林逋诗“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辀”之句,文忠以谓语新而属对新切。钩辀,鹧鸪声也,李群玉诗云:“方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郭索,蟹行貌也。扬雄《太玄》曰:“蟹之郭索,用心躁也。”

  韩退之集中《罗池神碑铭》有“春与猿吟兮秋与鹤飞”,今验石刻,乃“春与猿吟兮秋鹤与飞。”古人多用此格,如《楚词》:“吉日兮辰良”,又“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盖欲相错成文,则语势矫健耳。杜子美诗:“红飰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此亦语反而意全。韩退之《雪诗》:“舞镜鸾窥沼,行天马度桥。”亦效此体,然稍牵强,不若前人之语浑成也。

  唐人作富贵诗,多纪其奉养器服之盛,乃贫眼所惊耳,如贯休《富贵曲》云:“刻成筝柱雁相挨。”此下里鬻弹者皆有之,何足道哉!又韦楚老《蚊诗》云:“十幅红绡围夜玉。”十幅红绡为帐,方不及四五尺,不知如何伸脚?此所谓不曾近富儿家。

  诗人以诗主人物,矿虽小诗,莫不埏蹂极工而后已。所谓旬锻月炼者,信非虚言。小说崔护《题城南诗》,其始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后以其意未全,语未工,改第三句曰:“人面只今何处在。”至今传此两本,唯《本事诗》作“只今何处在。”唐人工诗,大率多如此,虽有两“今”字,不恤也,取语意为主耳,后人以其有两“今”字,只多行前篇。

  书之阙误,有可见于他书者。如《诗》:“天夭是椓。”《后汉蔡邕传》作“夭夭是加”,与“速速方穀”为对。又“彼岨矣岐,有夷之行。”《朱浮传》作“彼扰者岐,有夷之行。。”《坊记》:“君子之道,譬则坊焉。”《大戴礼》:“君子之道,譬扰坊焉。”《夬卦》:“君子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王辅嗣曰:“居德而明禁。”乃以“则”字为“明”字也。

  音韵之学,自沈约为四声,及天竺梵学入中国,其术渐密。观古人谐声,有不可解者。如玖字、有字多与李字协用;庆字、正字多与章字、平字协用。如《诗》“或群或友,以燕天子”;“彼留之子,贻我佩玖”;“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终三十里,十千维耦”;“自今而后,歳其有,君子有穀,贻孙子”;“陟降左右,令闻不已”;“膳夫左右,无不能止”;“鱼丽于罶,鲤,君子有酒,旨且有。”如此极多。又如:“孝孙有庆,万寿无疆;”;“黍稷稻梁,农夫之庆”;“唯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则笃其庆,载锡之光”;“我田既藏,农夫之庆”;“万舞洋洋,孝孙有庆”;《易》云“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班固《东都赋》“彰皇德兮侔周成,永延长兮膺天庆”。如此亦多。今《广韵》中庆一音卿。然如《诗》之“未见君子,忧心怲怲;既得君子,庶几式臧”;“谁秉国成,卒劳百姓;我王不宁,覆怨其正”;亦是怲、正与宁、平协用,不止庆而已。恐别有理也。

  小律诗虽未技,工之不造微。不足以名家。故唐人皆尽一生之业为之,至于字字皆炼,得之甚难。但患观者灭裂,则不见其工,故不唯为之难,知音亦鲜。设有苦心得之者,未必为人所知。若字字是,皆无瑕可指。语意亦掞丽,但细论无功,景意纵全,一读便尽,更无可讽味。此类最易为人激赏,乃诗之《折杨》《黄华》也。譬若三馆楷书作字,不可谓不精不丽;求其佳处,到死无一笔,此病最难为医也。

  王圣美治字学,演其义以为右文。古之字书,皆从左文。凡字,其类在左,其义在右。如木类,其左皆从木。所谓右文者,如戋,小也,水之小者曰浅,金之小者曰钱,歹而小者曰残,贝之小者曰贱。如此之类,皆以戋为义也。

  王圣美为县令时,尚未知名,谒一达官,值其方与客谈《孟子》,殊不顾圣美。圣美窃哂其所论。久之,忽顾圣美曰:“尝读《孟子》否?”圣美对曰:“本生爱之,但都不晓其义。”主人问:“不晓何义?”圣美曰:“从头不晓。”主人曰:“如何从头不晓?试言之。”圣美曰:“‘孟子见梁惠王’,已不晓此语。”达官深讶之,曰:“此有何奥义?”圣美曰:“既云孟子不见诸侯,因何见梁惠王?”其人愕然无对。

  杨大年奏事,论及《比红儿诗》,大年不能对,甚以为恨。遍访《比红儿诗》,终不可得。忽一日,见鬻故书者有一小编,偶取视之,乃《比红儿诗》也。自此士大夫始多传之。予按《摭言》,《比红儿诗》乃罗虬所为,凡百篇,盖当时但传其诗而不载名氏,大年亦偶忘《摭言》所载。晚唐士人专以小诗著名,而读书灭裂。如白乐天《题座隅诗》云:“俱化为饿殍。”作孚字押韵。杜牧《杜秋娘诗》云:“厌饫不能饴。”饴乃饧耳,若作饮食,当音飤。又陆龟蒙作《药名诗》云:“乌吸蠹根回。”乃是乌喙,非乌啄也。又“断续玉琴哀”,药名止有续断,无断续。此类极多。如杜牧《阿房宫赋》误用“龙见而雩”事,宇文时斛斯椿已有此缪,盖牧未尝读《周》、《隋书》也。

  往歳士人多尚对偶为文。穆修、张景辈始为平文,当时谓之古文。穆、张尝同造朝,待旦于东华门外,方论文次,适见有奔马践死一犬,二人各记其事,以较工拙。穆修曰:“马逸,有黄犬遇蹄而毙。”张景曰:“有犬死奔马之下。”时文体新变,二人之语皆拙涩。当时已谓之工,传之至今。

  按《史记年表》,周平王东迁二年,鲁惠公方即位。则《春秋》当始惠公,而始隐,故诸儒之论纷然,乃《春秋》开卷第一义也。唯啖、赵都不解始隐之义,学者常疑之。唯于《纂例》隐公下注八字云:“惠公二年,平王东迁。”若尔,则《春秋》自合始隐,更无可论,此啖、赵所以不论也。然与《史记》不同,不知啖、赵得于何书?又尝见士人石端集一纪年书,考论诸家年统,极为详密。其叙平王东迁,亦在惠公二年。余得之甚喜,亟问石君,云出一史传中。遽检未得,终未见的据。《史记年表》注东迁在平王元年辛未歳,《本纪》中都无说,《诸侯世家》言东迁却尽在庚午歳。《史记》亦自差谬,莫知其所的。

  长安慈恩寺塔,有唐人卢宗回一诗颇佳,唐人诸集中不载,今记于此:“东来晓日上翔鸾,西转苍龙拂露盘。渭水冷光摇藻井,玉峰晴色堕阑竿。九重宫阙参差见,百二山河表里观。暂辍去蓬悲不定,一凭金界望长安。”

  古人诗有“风定花犹落”之句,以谓无人能对。王荆公以对“鸟鸣山更幽”。“鸟鸣山更幽”本宋王籍诗,元对“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上下句只是一意;“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则上句乃静中有动,下句动中有静。荆公始为集句诗,多者至百韵,皆集合前人之句,语意对偶,往往亲切,过于本诗。后人稍稍有效而为者。

  欧阳文忠尝言曰:“观人题壁,而可知其文章矣。”

  毗陵郡士人家有一女,姓李氏,方年十六歳,颇能诗,甚有佳句,吴人多得之。有《拾得破钱诗》云:“半轮残月掩尘埃,依稀犹有开元字。想得清光未破时,买尽人间不平事。”又有《弹琴诗》云:“昔年刚笑卓文君,岂信丝桐解误身。今日未弹心已乱,此心元自不由人。”虽有情致,乃非女子所宜也。

  退之《城南联句》首句曰:“竹影金锁碎。”所谓金锁碎者,乃日光耳,非竹影也。若题中有日字,则曰“竹影金锁碎”可也。

本文摘自古诗文网梦溪笔谈全文

音乐:丝丝入扣Ⅱ——付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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