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行走

俊媳妇死了，就是我们村里的，住村北，你知道她吧？知道，心里重重的点头，我知道她，一阵难过。

那时候，我还没有进城上学，头发剪得像个假小子，见识也短，在树荫里跟小伙伴们玩耍，树荫里还坐着几个刚从地里劳动回来，有着汗臭味的婆娘，手上沾着泥巴，还没来得及洗，红朴朴的脸上，一抹一把的汗，大声的说笑，笑声把树上的鸟儿都给震得扑楞楞的乱飞。这时候，俊媳妇远远的从村北一扭一扭的过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直觉中，妖精们都这样走路，水蛇腰，一扭一扭的。树荫下，突然安静了，女人们不再大笑，孩子也不再奔跑，你扳着我的肩，我抓着你的胳膊肘儿，一起望着俊媳妇。俊媳妇长得还真是水灵，人未到，香味就淡淡的清清爽爽的混着阳光渗过来，不是农村大嫂们那低劣的雪花膏味，抹上去，油腻腻的，进屋就窜满刺鼻子的香甜味儿

走近了，能看到俊媳妇的眉眼了。用宋丹丹的话说，柳叶弯眉，樱桃口，谁见了谁都乐意瞅。白上衣，丰臀裹在紧身裤里，远看近瞧，上上下下，玲珑有致。这哪像庄稼汉的老婆？跟画里走出来的明星差不多。俊媳妇放慢脚步，微笑着望过来，女人们开始撇嘴巴，侧目，高昂着头，用眼角往她身上扫一眼，赶紧的收回来，就像是怕污了眼睛，手里的破帽子扇得更起劲了。有一个孩子“喔喔”的叫了一声，另一个孩子应声，孩子们开始恢复了活泼，有一个矮胖的男孩跑过去冲她吹口水，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嘻嘻哈哈的跑开。俊媳妇抿了抿嘴，嫣然一笑，走远了。

俊媳妇的老公，叫大憨。人并不傻，只是木讷不争，农闲时，在村子的十字路口处修理自行车。每次见他总是低着头忙碌着，一手的油污，我一直没弄明白的是，这个外表粗陋的庄稼汉怎么娶到这花朵儿一样的媳妇？村里有十几种关于俊媳妇嫁他的版本，说的人眉飞色舞，听得人也眉飞色舞。但这个老实人只是低头忙碌着，一声不吭。

俊媳妇有两个儿子。有人说，大儿子像村支书，二儿子像眉清目秀的大队会计。这话一般是女人们挤眉弄眼地在说，男人们大多在一边狠狠的抽烟，也有个别的男人会跟着猥猥琐琐的坏笑。说到底，俊媳妇就这样被全村的女人们男人们咬牙切齿的恨着想着念着议论着。

有关俊媳妇秩事，轰动一时的还有一件。那时她小儿子刚一岁，来了一位西藏兵， 肤微黑，英武挺拔，进村就急切地打听刘雪梅，俊媳妇原来叫刘雪梅！后来又听说，西藏兵在村北头的大槐树下站了三天三夜，俊媳妇在家里抱着儿子哭了三天天夜......那几天的北风刮得寒彻透骨，我模模糊糊的觉得，那个西藏兵就是俊媳妇的爱情。

过了两年，我去城里上学了。村子离城不远，周日假期我还是回到村里。那时候长高了一些，头发也留起来,不再像以前疯了，能安静的呆在一个场所。现在想想，就是类似城里的休闲麻将馆。在村南村北的中心街上。房主人是位和气的女子，印象中她抽烟，不到40岁，相貌普通，无儿无女，引用村里人的话:人不坏，就是不抱窝。她老公一直在外地工作，不经常回家，但是给她大把的钱花。还有人背后议论，不干活有钱花的女人，也算是有福的了。偌大的院子，她一人守着寂寞，为了打发时间，弄了个小图书室，隔墙是麻将馆，还有一间喝茶聊天，是闲散人的好去处。

做完作业，我就往那里跑。跑得勤了，跟房主人混得很熟，她经常往我手里塞东西让我吃。那天我正啃着老玉米走进图书室，看到窗下的椅子上有人坐了，那是我的座位！我忍着不快，慢慢踱到那人跟前：秀眉低敛，薄唇紧抿，若有所思，原来是俊媳妇;手里的书名，我也记下了，叫《红尘净土》，书名让我吃了一惊，难不成这媳妇要出家？我迅速地跑去把这想法跟房主人说了，因为我在城市里上了几年学，外表上像是有学问的人了，房主人很认真的听完我的分析,沉默半响,幽幽地喷出一口烟，说俊媳妇在安心呢。当时的我听不懂，或者说，似懂非懂。直到现在才明白，房主人还有俊媳妇，心里苦着呢。

后来，我在城市安了家，极少回去。听我妈说俊媳妇的小儿子也娶了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但老家的人还是把已做了奶奶的俊媳妇叫做俊媳妇。再后来，大憨关了修理铺，经常开着电动三轮车载着俊媳妇进城去，在快活林里一前一后的看鸟听戏，一脸的幸福。

俊媳妇是睡过去的，发现时，一脸的安祥

从地里跑回来的大憨哭成了泪人，他最后一次把她的脚暖在怀里，那双脚任由他捂着--却一点点的变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