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草原

 作者:美丽草原

       一股陌生的香味，把冯毅从梦中唤醒。“开饭啦~~”！，从下屋里传来一个粗门大嗓的声音，随即看到一位农村打扮的女人，胖胖的，梳着一条齐腰的又粗又黑的大辫子，齐眉的留海儿，身穿绿底小白花立领对襟盘扣夹袄，青布裤子，光脚穿黑布千层底鞋，一脸的善良憨厚。嘴里还奇怪地叼着自己卷的旱烟，她两只手一手拎着一个炕桌，很娴熟，很轻松地，放到了炕上，然后是与她体形很不般配的敏捷的转身，看上去有些像马戏团里的胖小丑。她随即又回来，来回几趟，烙得透明香气扑鼻的油饼、熬得滚烂的土豆熬茄子、煎得焦黄儿的笨鸡蛋炒大葱，香的让人直流口水的小河鱼炖豆腐，一一摆到桌上。26个陌生的面孔围在两个炕桌周围，显得有些拥挤，在昏暗的灯下，开始吃饭。冯毅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阵势。过去听说在解放军的部队上，吃饭就像上战场，说是随时会吹集合号，所以快吃，不然吃不饱。今天看到了，类似的，真快呀！本来冯毅就很饿了，看着大家这个猛劲，真的看傻了。那个做饭的女人，拿起一根大葱，往农家酱碗里一搓，又拿起一张油饼，把大酱均匀地抹在油饼上，娴熟地一卷，照着卷饼头就是一大口，原本就很胖的，圆圆的腮帮子上，又鼓起了一个大包，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另一个，跟冯毅一起来的10个新知青其中的一个姜怀，星蹦的三角眉毛向上翘得更加厉害，颧骨高高的，没有血色的脸上满脸淌汗，两片嘴唇格外的显眼，格外的大，塌陷进去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就好像要把腮给撑破，两眼发直一脸凶相，夹起一大块还冒着小油泡泡的煎鸡蛋，塞倒嘴里，然后又马上吐了出来，咧着嘴，骂了声，他妈的！真他妈的烫，然后瞪着一对小老鼠眼，滴溜溜的偷看了一下四周，把吐出的煎鸡蛋使劲吹了吹，又塞到嘴里。几个先来的老女知青，低着眼皮，尽量不去看大家，掩饰着内心的贪婪，看得出她们好久都没吃到如此丰盛的饭菜了。她们有的腼腆，有的扭捏，有的红头涨脸，有的自然大方，各显其像。今天新到的六个女生，更是腼腆，她们没有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吃过饭，有的从没离开过家，所以就连拿筷子的手的姿势都刻意的加以修饰，有的好似莲花，有的酷似在做一指禅，食指翘得老高，还有的好像还没有学会用筷子......，干脆就跟不上趟。边看边吃，边琢磨，觉得人的表情实在是太丰富了，即好笑又耐人寻味。而人的手也好像有了灵性，把人的内心展露无遗。在知青集体户里的第一顿饭就算吃完了。没吃完也不行，因为所有的盆碗都见了底。那个矮胖的新生高飞，打着嗝儿喽，咧着嘴眯着眼笑呵呵的擤了一下鼻涕，拿着毛巾擦着满头的大汗，嘀咕着，好吃，比我妈做饭好吃。一边嬉皮笑脸的走到白脸的姜怀跟前，哥们有烟没？来一支。白脸的咧着血红大嘴，哼哼地冷笑起来，冲着矮胖子说，肏你大爷的!你可是自来熟呀，然后扔给了胖子一支烟，顺手把自己的烟递给他点火儿。

       太阳已经歇息，夜幕降临，炎热被阵阵凉爽的来自田野，来自松花江上的微风所代替。屯子里一片寂静，老乡家的笨狗，它们大概是听到了许多陌生的声音和嗅到新鲜的味道，不时地狂叫几声，狗吠声在广阔的田野上回荡，邻村的狗也应和着，这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最终消失在茫茫黑夜里。集体户里的女生们，开始洗漱。那个做饭的女人，嘴里仍旧叼着卷烟，哼哼着知青流行歌曲，“长春~啊，长春！我的故乡，你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嗓音沙哑，略带忧伤，拿着盆挪开又沉又大的木锅盖，用铁水舀子舀了热水，放到地上开洗。冯毅好奇的凑过去，低声说：“大姐你做的饭真好吃”，她没反应，只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手艺真好”？胖女人接着说，那有啥用啊！还不是在这修理地球啊！冯毅说：“天都黑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呀”？这下她却瞪大了眼睛，“回家？！回什么家！这就是我家”。随后又更正说，啊！长春是我家，这是我第二个家。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姐也是一名知青。我还以为是老乡那......。冯毅在心里想，这可是真正的接受再教育了，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喽!他伸了伸舌头，又继续问:"大姐你贵姓，来几年了"？我姓李，叫李秀云，以后就叫我李姐就行了。李姐接着说，来几年了，告诉你吓着你咋整？嗯~~，算~算~，反正我来那年，你呀八成儿才九岁。哦~！冯毅有些不信，可是再看看大姐的打扮，心里想也是，没有九年这怎么能这样的打扮。干啥那？！粗声大嗓的李姐，憨厚地笑着说，愣什么，还不拿盆去，一会锅里的热水就没了，这时冯毅才明白，转身进了男寝室，拿着盆往外就跑......。在洗漱时，怎么也无法平静，一种酸楚，害怕，怜悯，莫名其妙地袭来，大姐刚才虽然憨厚地笑着，可是我明明看到，在她的眼角有泪珠流下。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七八月份，本来就热，再躺在火炕上，烙得直翻身。外面漆黑一片，静的吓人，连狗都入睡了，取代的是蛐蛐的鸣叫声，蚊子的轰鸣声，仿佛就连茅草屋里的房梁上悬着的蜘蛛，织网的声音都听得见。不大一会周围鼾声一片，咬牙的、放屁的、嘎巴嘴的，说梦话的五花八门，这是多么美妙，多么凄婉，多么雄壮的黑夜的奏鸣曲呀，这些旋律，本来并不相干，今天听起来，并不觉得凌乱，不和谐，反而似乎存在着某种共鸣。眼前漆黑，我用力地砸了砸眼睛，不知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环顾黑洞洞的四周，有些茫然，难道我们红旗招展，口号连天，高喊着伟大领袖毛主席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来到农村，满腔热血，憋着一股大干一场的劲头，就是从这个窗户玻璃破烂不堪，门呲牙叫的，四外透风的，茅草屋开始未来的路程吗？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也加入到了那个低沉的乐曲的演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