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罪（四）

落雪有声

 （七）
       不知不觉，窗外已是万家灯火。负责问话的警察站起身来说：“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先这样吧。你俩是王云朵的好朋友，这两天就多受累，多陪陪老人。我们会尽快破案的。”
       迈下宾馆的台阶，混合着欲望和些许神秘的暗夜立刻包围了我们。我和春雨沉默半晌，几乎同时开口说：“我们去‘听心’坐会儿吧。”
      “听心休闲茶室”就在他们学校旁边的那条街上，门面不大，但是相当整洁雅静，里面不仅经营茶叶、茶水、茶点，还兼卖书报、影碟等，也提供免费的杂志报刊。因为老板经营有方，生意非常不错。我们三个以前经常到这里小聚聊天。
       老板看到我和春雨，热情地迎上来，发现我们满脸肃穆，马上收起灿烂的笑容，非常关切地询问着。我们无心搭话，只让她给泡两杯上好的碧螺春来。
      啜一口清香无比的热茶，一颗紧缩着的填满郁闷和苦涩的心就如杯中那翻卷的碧绿的叶片，经了水的浸泡，慢慢地舒展开来。我望向对面的春雨，她正盯着杯中缓缓下沉的叶子发呆。
     “春雨，你还记得高中时云朵的样子吗？我记得她那时梳着一条马尾，前面的刘海总是剪得齐齐的，压在眉梢上。爱穿比较便宜的双星运动鞋，除了校服就是运动衫。你说，王云剑怎么会喜欢上她呢？”
     “云朵那时候多么纯真善良啊，谁知道后来变成了那付样子。人的感情真的可以这么善变吗？她有一回跟我说过，她对王云剑是真心的，跟房亮也不是逢场作戏，跟小张更是把全部交付 。到底更爱谁一些，她也弄不清楚。她说，王云剑就像哥哥，那种关心和体贴入微给她温暖和安全感；房亮更像是志同道合的知音，彼此惺惺相惜，大有一见如故的倾心和钟情；和小张交往后，才觉得爱情是五味俱全的，他有时像个孩子，对她无限依恋，有时像父亲，对她疼惜有加，有时又像朋友，跟她一起嬉笑打闹。我觉得，她一直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太贪婪了。”
   “记得云朵说过，她奶奶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一心想要个孙子传宗接代，结果她妈一连生了三个女孩儿，不仅没实现她的愿望，还被罚得几乎倾家荡产。云朵是老小，她奶奶不稀罕她，她爸她妈也嫌她是个拖油瓶，再加上她妈那种不讲理的脾气，从小她也没尝过被人关心和疼爱的滋味儿。是不是因为爱太缺失了，所以才会贪得无厌啊？好在她性格比较外向，要换了我生在她那样的家庭，自闭症都说不定呢！”
   “是啊，想想她也挺可怜的。不过，到头来还不是害人又害己？我真担心这事儿跟王云剑有关。”
    “对了，昨天她还打电话给我说有事问我，谁知道今天她竟然……唉！世事无常啊！也不知道她要问我什么事？”
    “肯定就是她跟王云剑的事吧。这段时间也够她焦头烂额的，听她英语教研组的同事说，王云剑什么办法都想了，云朵就是不回头，王云剑恼羞成怒，就跟她要这些年被她花掉的钱，还有他们订婚时的彩礼。你知道云朵的钱几乎都给她妈治病了，根本没有钱还。有同事就跟她说彩礼和以前花掉的那些钱是王云剑自愿赠予的，可以不用还。云朵肯定是想从你这里问明白吧。还能有什么事？只是现在什么都用不着了……”
   就在我们三个经常光顾的这家小店里，我俩期期艾艾地絮叨着跟云朵交往的点点滴滴，丝毫没有意识到时光的流逝。当老板善意地来提醒夜深了时，我们才恍然惊觉我们已经在这里枯坐了近四个小时。歉意地告别出来，毫无防备地与恣意流泻的如水月光撞了个满怀，那么柔软、多情而清寂，温柔而细腻地环抱着我们。我抬起头，久久凝视着那一弯皓月，不由泪如雨下。云朵说，月亮才是她的亲人，月亮最懂她的心，躺在月亮的怀里，她才会安然入睡。可是今天，她却永远地离她的亲人而去了！
    第二天上午春雨有两节课，而我也要处理一些事情，我们说好忙完手头的工作就马上赶到云朵父母那儿。作为朋友，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没想到我这边的工作出了点小麻烦，待我忙完已接近中午。匆忙地走出办公室，刚坐进车里，就接到了春雨的电话，她声音急促地说：“你快来吧！王云剑自首了！”
    王云剑自首了？！竟然真是他干的！！我不由呆了呆，心情极其复杂地赶到了宾馆。
    根据王云剑的交代，我们得以知道事情的始末。原来，就在一周之前，王云剑曾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找过云朵，希望云朵顾念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给他一次机会，跟他和好如初，可是云朵拒绝了。云朵说，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不爱了就是不爱了，硬绑在一起只会令双方痛苦，不如就此放下，给彼此一条生路，他们可以做好朋友。王云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在他看来，云朵早已是他的妻子了，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最为宝贵的一部分，失去了云朵，意味着失去了所有。他苦苦哀求，希望云朵能回心转意，换来的却是云朵的决绝和冷漠。王云剑绝望了。
    王云剑回到单位辞了职，处理掉所有的未了事务，给父母买了大额保险，然后于昨天一早赶到了这个小城。他躲在云朵回家必经的路口，看着云朵走出校门，上了一名男子的电单车。她亲昵地俯在那人的后背，环着他的腰，一副幸福陶醉的样子。痛楚和仇恨噬咬着王云剑的心，他听见自己心脏爆裂的声音，上下牙齿“咯咯”打着牙战，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一路尾随着来到了云朵的出租屋，看着那人跟云朵手挽手走了进去，他五内俱焚。
    算计着时间觉得他们该睡了，王云剑抖战着双腿挪到他们的窗下，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他要瞅准机会再下手。却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和令人心旌摇曳的呻吟，他猛然间血脉贲张，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刹那间都涌到太阳穴，瞬间就要爆裂了。这一对狗男女！也许在这之前他内心还残存着一丝犹豫，为是否夺取他们的生命摇摆不定，现在他却陡然疯狂，汩汩奔突的血液里只流淌着四个字，那就是：杀了他们！！
    他转身来到门前，一脚踹开屋门，床上那两人还没从极乐的巅峰回过神来，被他的穷凶极恶吓呆了，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抬头看着他一动不动。他从身后拔出匕首，对着那男人挥刀砍去，嘴里不住地喊着：“叫你欺负我的女人！叫你欺负我的女人！！”
    那男人躺在血泊里，渐渐没了呼吸。云朵疯了样扑到他身上，眼神狂乱而暴戾：“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也不会嫁给你！！”
   “你这个婊子！你不要脸！你们这对狗男女，我叫你们不得好死！！”
    他们扭打在一起，他掐住了她的脖子，一张盛怒的脸永远定格在云朵的瞳仁里。她的双手在他的身上到处乱抓，慢慢地垂了下去。 
    王云剑颓然地坐在地上，酣畅淋漓地发泄之后，漫无边际的疲倦和空虚紧紧攫住了他。他感觉整个人虚脱了，浑身筛糠似的抖：他竟然真的杀了人！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缓缓站起身，把刀上的血冲洗干净，洗了把脸，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干净的衣服换上，最后看了看云朵姣好的脸：她只是睡着了。摸出打火机，点燃了床上的衣服。你们好好地继续快活吧，一切都结束了。
                                         （八）
    王云剑一审被判处死刑，他主动提出不上诉。
    一切尘埃落定。我和春雨一起去看他，我觉得他欠我们一个解释。
    王云剑身穿囚服，英俊不再。布满胡茬的脸上写满沮丧和痛苦，眼神也不复以前的清亮和神采奕奕。我们在他对面坐下，相对无语。春雨一脸悲愤，几欲起身质问，都被我按下。事情已然如此，即使再咄咄相逼又有何意义？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他低着头缓缓说道：
   “我知道你俩肯定会来的，我也一直在等你们，有些话在我临死之前一定要告诉你们，这样我也能走得安心些。
    我知道你俩现在肯定非常恨我，我不怪你们，我也非常恨我自己，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你们相信缘分吗？我信。上高中时班主任的一句‘这名字咋这么像’，我就认定我俩有缘了。我关心她、保护她，以她的爱好为喜好。她说喜欢看我打球的样子，我就天天去练，练到打遍全校无敌手；她说军人好帅，我就报名去参军，第一年就被提为副班长；她说希望我复员，我二话没说就打复员报告；她说必须要有房有车，我立马买了房，车还没去买她就告诉我她爱上别人了！你们说，我到底错在哪儿了？
    我知道爱一个人就得包容她的缺点，所以我包容她，她就是我心中的女神。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可这也换不来她的真心！上大学时，她告诉我她爱上别人了，我知道她心气儿高了，看不上我了，好，我成全你。结果，那个男人给她带来了什么，根本就是玩弄她的感情！那次聚会我一见到她落落寡欢的样子，我的心就疼了，我发誓要给她幸福，我有责任给她幸福。
    她其实很爱我的，我知道。买了房之后，我天天憧憬着我们的美好生活。我都想好了，等我们结了婚，我就不在市里的公司做了，那儿离家太远，照顾起来不方便。我要回到她身边，天天守着她，我们还会生一个健康的小宝宝，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幸福啊。可是她又一次打破了我的梦。
    她爱上了一个老师！她刚告诉我时，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她说过她爱我，她会跟我结婚生子过日子的，难道都是假的？那么长时间的相扶相伴就抵不过跟那个老师的几天相处？我相信她肯定是被骗了，她糊涂了。我苦苦地劝她、低声下气地求她，我想用我的真心打动她，可是她始终无动于衷。
    你们知道吗，这些年来，我在身上已经花了好几万元了。我不疼惜这些钱，把钱花在她身上我高兴，我就是想让她留在我身边，我这么做有错吗。我不想去学校里闹，可是她一直躲着不见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我实在没办法了。我问她我哪儿做得不好，她说哪都好；我问她怎么会喜欢上别人，她说他们有共同语言，那个男人能给她快乐。难道我没给过她吗？
    我也想放下，试过很多次，最终都失败了。她就是我的一切，没了她，我也活不了。她给了我那么多痛苦，可我就是放不下。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可以跟他双宿双飞了，我也不用再受折磨了。你们没见，她死后的样子有多美！
    缘起缘灭，一切不过是场梦罢了！……” 
    走出看守所暗沉的大门，我们相对叹息。走在暖阳里，心里却冰冷如冬。春雨指着远处蹒跚而过的一对老人说：“如果天下的姻缘最后都能像他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该有多好！这一个‘爱’字听上去容易，想勘透却实在太难了。爱究竟是什么，是索取，还是占有，是放手，还是执着？云朵如果对爱忠诚一点儿，负责任一点儿，是不是就不会是今天的结局？王云剑如果不这么固执，学会放下，是不是他也能过得很幸福？唉！万丈红尘，不知有多少痴男怨女在这里面煎熬？只是替云朵他们可惜，如花的生命就这样凋零了。”我深深叹息了一声，谁说不是呢？爱的滋味千百种，是苦是甜，不仅要看是谁酿造的，关键看是用什么酿造的。云朵的爱里添加了贪心和放任，王云剑的爱里添加了自以为是和强暴，酿出的这杯爱的酒除了苦涩还能有什么呢？虽然我和春雨也不是酿酒高手，但我们却在各自的酿造工序里添加了必不可少的忠诚、信任和知足，我们的爱情滋味儿也有苦涩和酸楚，但更多的却是甜蜜和幸福。
    天凉了。一阵微微的风吹过，几片梧桐的叶子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直跌到你的面前。脚踏上去，发出“咔咔”的碎裂声。路边的草已泛起干枯的黄，“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肃杀的秋就要淹没昔日这满世界的繁盛了，一起淹没的是否还有那许许多多纠葛不清的曾经？我下意识地裹了裹外套，看向寥廓的远天，湛蓝的天空里竟纯净的没有一丝云彩。驱车驶进广袤的深秋里，无限的苍凉立刻在身后无声的合上了，连声叹息都听不见。
                                   
 

文章评论

~ 清风 ~

写的真好！情节精彩，人物性格鲜明，文笔优美，尤其结尾对爱的探讨，更是点睛之笔。[em]e179[/em]

凭栏望月

姐姐的小说的确写得很棒，人物个性鲜明，情节曲曲动人，赞赞赞[em]e163[/em][em]e177[/em]

冬日暖阳

雪姐，你真的太有才了。快辞职改行吧！别再鼓捣那些枯燥无味的阿拉伯数字了，屈才呢！！

杨柳风

故事以悲剧结局，文章以完美收尾！

寒松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但我相信，也依然还有很多这样的故事在继续上演。 几乎每个人都会说“我爱你！”这三个字。但什么是爱？真爱又是什么呢？故事中，我认为云朵从来就没有爱过王云剑，她在追求的只是一种欲望，情欲和性欲。她并不是在找一个真的爱她的男人 ，而是在寻求一个能满足她需要的男人。在她与三个男人的经历中，她想的是她的需要，而看不到她对爱的承担和忠诚。有此下场，毫不奇怪。 另一方面，王云剑如果真的爱云朵，就不会杀了她。因为真的爱，是不应该以占有为目的的。能够让自己所爱的人幸福快乐，才该是真爱的最高境界。王云剑所愤愤不平的，是云朵的背叛，是出于生理和情感的嫉恨。这一点，是连普通动物也都具备的本能。 说到底，这两个人都是自私的 。因此才铸成了这样的悲剧。真的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从闲云这篇故事中，悟出相应的人生道理。 这一段一直比较忙，所以才姗姗来迟。怠慢之处，还望云儿谅解！祝你周日快乐！

海市蜃楼

看到最后，心情好沉重。姐姐的文学功底实在让人佩服。故事叙述角度独特，娓娓道来，不蔓不枝，扣人心扉。小小的建议一下，倒数第二段从“心里却冰冷如冬”去掉是不是更给人思考和回味的空间些呢？故事具体完整，人物鲜明，小说的主旨和引发的思考可以抛给读者，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姐姐，我也在摸索中，说得不当处要见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