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落雪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渴望一场雪。

    时令已进入大寒节气，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最低气温却始终在零度徘徊。新闻里说，今年是有确切气象记录以来最暖的一年，比受厄尔尼诺影响的年份还要温暖。

    河道里的水潺潺湲湲地流淌，微微泛着细碎的波纹，田野里到处是松软的泥土，麦子仰着严重缺乏水分的脸，无精打采地斜睨着灰蒙蒙的天。以前的这时候，土地是坚硬的，麦子是匍匐的——它们都被地下的水锁住了，凝固成了一个整体，抱着团儿取暖过冬，攒着力气迎接即将到来的春天的生长。现在它们却不得不灰头土脸地松散着，任干硬的风一点点吸走自身的水分，任勤勉的太阳天天来照拂疲惫绵软的身体。

    空气中的粉尘明显多了起来，来回阻塞着你的眼睛、鼻孔，令你不能自由地眺望、畅快地呼吸。不时有大团大团白色的云朵超低空游走，缓缓地放大着、扩散着，渐渐席卷过太阳的光芒，直涌到你的面前，空气中夹杂着令人头痛的刺鼻的焦糊味儿。这时，你才发现，原来那是人造的云朵，从远处的烟囱里爬出，漫过庄稼、树木、房屋以及人类的头顶，渐次稀释、消散在苍茫的天地间，终不见影迹。

    人们相互之间寒暄的话语里多了抱怨和焦灼。因为太过温暖，病毒和细菌开始泛滥成灾，家里的老人孩子甚至壮年人纷纷被它们入侵，发热流涕咳嗽闹肚子……你在殚精竭虑忙于工作的同时，还要时时牵挂家里的老人和孩子，而日益干瘪的钱袋是永不能言说的尴尬。去医院里排队挂号，你前面那长长的队伍，足够让你在手机上看完一篇5万字以下的短篇小说，当然，前提是你有足够的定力，可以对熙来攘往的求医者视若无睹，对各种嘈杂置若罔闻。

    大街上常见的是身着轻短御寒外衣的人们，那些厚重的衣服和鞋帽甚至没有了露脸的机会，尤其是那些年轻人在贴身衣物之外，只穿了非常单薄的外套。也难怪啊，暖暖的大太阳当空照着，气温可以达到13、4℃呢。

    天气预报倒是报过几次雨夹雪，但是雪花始终没有如期而至，只有一次，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绵绵细雨，那情景很有点儿“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感觉，哪有一丝冬的影子？雪自是无从谈起。

    印象中，小时候的雪最纯粹、最漂亮。因为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抓起它，团成团儿放进嘴里；可以把它拿来化成水烧开泡茶。最喜欢的是雪后的艳阳天，看房檐上滴下的雪水渐渐在檐下结成冰柱，越结越长，直至你可以伸手摸到它。轻轻一掰，它就会落进你的手里，然后再放到嘴里大口咀嚼，听它嘎嘣脆响的声音，那份快乐无与伦比。

    后来，逐渐爱上它的温柔、浪漫、纯洁和多情。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位明眸皓齿、风姿绰约的仙子，带着一腔热情和爱恋自远天而来，给她眷恋的人间带来干净、安暖和秀丽。你瞧，经她抚摸过的万物，无不变得格外温柔和娴静。山低眉顺目的，水羞羞答答的，树木沉醉着，房屋安然着，世间一切都在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如果你这时走进田野里，细细地聆听，你还能听到麦苗心满意足的笑声和幸福的窃窃私语声。就连匆忙的人们也慢下了脚步，拍张照，合个影，抓把雪打个雪仗，偷偷回忆一下儿时的美好。汽车是爬行的，电动车是移动的，扫雪的人们的笑容是灿烂的，到处都透着祥和和美好。

    记得有一年的雪下得特别大，积雪足有半尺厚。我们放下手中的工作，投入到扫雪的大军中，扫完单位再扫马路。那次的雪特别难扫，因为太厚，根本扫不动。我们便用铁锹铲，用硬板推，堆成堆运走，最后再清扫。尽管天气严寒，但是我们却由一开始的羽绒服围脖手套，到后来薄薄的一件毛衣。即使如此，人们的头上依然不停地冒着热气。大家情绪高涨，气氛活跃，俏皮话、玩笑话不绝于耳。因为雪，我们暂时忘却了千头万绪的工作，捡到了一个惬意欢快的早晨。
    只是近几年气候有些反常，该冷的时候不冷，该热的时候又未必热；冬天可以打雷，夏天也可能飘雪；南方会暴雪成灾，北方却细雨绵绵。人们多年累积的生活经验和习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媒体会用“极端恶劣天气”来解释越来越频繁出现的各种灾害性自然现象，可是，这些自然现象的背后呢？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与我们息息相关的自然环境，正在用它们的方式向人类发出严正警告。

    今年也不是没有雪，只是它太任性，喜欢上哪里，就赖在哪里不走，以至于“眷恋成灾”，害得当地的人们苦不堪言，而需要它的地方，它又不肯光顾，只让人望穿了双眼。中国广袤的北疆自不必说，大雪自该纷飞，南方飘雪也早已见怪不怪，地处西半球的美国、加拿大正在感受彻骨的严寒和漫天风雪，唯独我们华北，唯独我们这儿，连丝儿雪沫都不见，这不是要急死人的节奏吗？

    已经是腊月了，看见冬天的尾巴了，可是雪花就像被谁藏起来似的，任你怎么喊，就是不肯现身。渴望一场雪，是我现在最急切的事情。什么季节就该是什么景致，不是吗？
    我渴望站在屋檐下，欣赏她漫天飞舞的曼妙身姿，谛听她扑簌簌拥抱世界的声音；渴望在雪花弥漫的旷野里，呼吸清凉却干净的空气，触摸宇宙在那一刻幸福的心跳；渴望走在雪后的太阳下，享受脚下传来的清脆的咯吱声，体验被炫目的白色逼得你睁不开眼的感觉；渴望……

    太阳不知何时隐去了，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欲望。会有一场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