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住院的日子

落雪有声

       周末去看望父母,父亲正在客厅里缓缓踱步。见我们来,立刻笑容满面,叫母亲拿出刚买的荔枝,不停地催促我们快吃。我推说太凉,转而拿了一颗杏放进嘴里,父亲立刻“晴转阴”,埋怨着说:“吃杏干啥?吃荔枝,荔枝好,刚买的,新鲜。这可是好东西,那古代的妃子想吃这个,别人还得马不停蹄地给她送呢!”我顺从地剥了一颗,父亲这才满意地笑了。母亲不由的揶揄道:“看看,看看,孩子一来,你就高兴得不知怎么好了。”
  我撩起父亲的衣襟看了看,那刀口处还有一小块暗红的痂,其他地方并没有留下太大疤痕。老公也过来看,我们都庆幸父亲有惊无险。当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我们的一颗心终于彻底回到原位,我们才敢守着父母敞开心扉,说起这场变故袭来时我们的脆弱,我们的痛苦和我们的坚强。而有些东西,你只有经历过,才能真正的懂得。

   病
        父亲是在年前发现左乳有个一元硬币大小的硬块儿的,而且很疼,我仔细地摸过,感觉不好,就劝父亲赶紧去医院看看。父亲去了两次,那里的医生一直说没问题,做做热敷就好了,还说父亲小题大做。父亲做了一段时间的热敷,根本无济于事,在小弟的督促下,又去了医院检查,因为不相信那个医生,这次换了另一个。这个医生建议做穿刺,结果显示80%是乳腺癌。
  我们都被这个结果吓住了,一时手足无措。小弟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语气中明显透着难过和无助。作为家中长女,这时候的我必须选择坚强。短暂的惊愕之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安慰他,并叮嘱他先别告诉父母,然后再通知他哥哥(我大弟),特别告诫他一定要在父母面前不露声色。小弟正在医院办手续,听完我的电话,默默地挂断了。一会儿又打回来,说跟舅舅联系过了,他建议转院,去省医院复查。我听了,立刻表示同意,我也是急糊涂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去复查呢?
  于是我们去了省肿瘤医院。
     这家医院看上去条件不错,绿树环抱,环境整洁。医院的走廊里没有一般医院里惯有的那种刺鼻的味道,非常干净和清爽。父亲所在的病房是三人间,病房向南的阳台上还有卫生间,供病人和家属洗漱用,很方便。尽管病房里住满病人,还有来来往往看护的人,但病房里也没有难闻的味道,这让人心情大好。护士们一个个柔言细语,笑容可掬,服务周到细致,感觉很舒心。给父亲主刀的周大夫是副主任医师、硕士研究生,医术精湛,而且我们居然还是一个县的,交流起来很轻松。由他给父亲做手术,我们放心。
  手术的那天上午,我们一家人团团围坐在父亲身边,帮助他放松心情,我们相信老天会护佑我们一家的。临近中午,周大夫来告知活检结果,初步排除了癌变可能,但是这种发育不正常,需要尽早切除。
  居然不是!
  我们一家人仿佛得了特赦令一般,无不喜极而泣。母亲哽咽着,擦着流不完的眼泪,举起拳头朝父亲的肩头擂了两下:“你可把人给吓死了!”可是,那盛满泪花的笑容却分明灿若秋菊。那几天,最受打击的其实是母亲,三天时间,她迅速苍老,憔悴不堪。今天,当终于从癌的阴影下摆脱出来,最遏制不住心中狂喜的也是母亲。
  父亲的手术进行了一个半小时左右,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接近下午6点了。听到广播里让我们去接病人的通知,我们异常激动而迫切,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楼梯,在专用电梯外等着。电梯门缓缓打开,周大夫和几个护士推着父亲走了出来,我们赶忙上前接过,父亲还没清醒过来,酣酣地睡着。周大夫说手术很成功,病人目前体征正常,只需慢慢恢复。我们一叠连声地说着感谢,眼泪再一次涌上眼眶。
  小弟、母亲还有表弟先回去了,我和老公、大弟留下来陪护。
  记得刚开始住进这家医院的时候,单位同事还好意劝我,给父亲换家医院住,说本来病人就害怕自己得癌,现在你却住进一家专门治肿瘤的医院,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不说病,光这名字也把人吓住了。听上去很有道理,我犹豫了。等进了医院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父亲同病房的病友们一个个状态良好,还不停地对父亲说,这个病不是大病,动过手术就好了,是所有癌里面最轻的,不必放在心上。那几天一直都是小弟陪伴,他也使出浑身解数宽慰父亲。不知父亲是被病友说服了,还是被弟弟说服了,还是自己想开了,还是这里医生和护士的温和态度感染了他,他的精神状态比在家时好多了。
  现在看着手术顺利的父亲,听着医生护士暖心的话语,享受着他们细致周到的治疗,我庆幸,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吃
  父亲来住院之前,母亲就准备了微波炉、电饭锅、碗筷、鸡蛋……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我们谁都不知道会住多少天,父亲和我们这些人的吃饭是个大问题。住进来之后,发现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医院里没有做饭的地方,想出去租房,却房源紧张,一直租不到,住旁边的酒店,又不允许做饭。医院里倒是有食堂,第一天弟弟就买了饭卡,可是买过两次之后就再也不想吃那里的饭了。没办法,只好出去买着吃。
  手术之前好说,我们想吃什么都行,甚至可以带着父亲一家人出去吃。做了手术就不同了,尤其第一天,父亲要吃容易消化的流食,还要少食多餐。好在医院外面就是小吃一条街,米饭、豆浆、面条、炒菜,什么都有,有好几家还给炖各种补汤。住院那些天,我们几乎把小吃街的饭买了个遍。
        父亲在术后第二天开始进食,当天晚上是大弟在身边陪护,第二天早上我和老公去替换他,顺便带了早饭。父亲只喝了杯很粘稠的小米稀饭,看上去还好。中午,我们去医院食堂买了几份菜,弟弟还从外面买了几个肉饼。不敢叫父亲乱吃,掰了一小块儿馒头,给他挑了点儿青菜,弟弟觉得肉饼味道很好,又给父亲吃了半个。怕他大便干结,下午给他吃了两片西瓜,没想到傍晚时分他就开始肚子不舒服,到了晚上,干脆闹开了肚子。我有些担心,要去找值班医生,父亲坚决不让,说肯定是中午吃坏了,要么是医院的饭菜凉了,要么是不能吃荤的东西,休息一晚上,明天就会好了。想想也是啊,刚刚做完手术,父亲的各个脏器肯定都受影响,这个时候怎么能吃难消化的东西呢?
        第三天早上起来,父亲的确好了。有了头一天的教训,我们再也不敢乱买东西给父亲吃,正好大弟和丈夫因为工
作都离开了,医院里只留下我们父女俩。我走遍了小吃街,找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生意比较好的饭店,叫老板给炒了个丝瓜肉片,打好包带了回来。没想到父亲吃得很满意,连说好吃,于是我成了这家饭店的常客。每次去买饭前,先问父亲想吃什么,然后就去那里做,什么香菇肉片、西红柿鸡蛋、青椒炒肉、素炒藕片……保证顿顿不重样,保证父亲营养均衡。饭店的老板很快就记住了我,见我进去,就会笑意盈盈地问:“这次做什么?”
 
  从那天起,父亲的胃口再也没出过问题。他吃得开心,我吃得放心。他有时候还会担心我吃不好,一个劲儿地让我吃;我却担心他吃得没营养,不利于身体恢复,不停地劝他多吃。旁边病床上的大嫂见了,笑着说:“你爷儿俩真有意思,吃饭还让来让去的。”我也笑笑,对她说:“那是啊,我必须得让我爸吃好喽,要不然,没法跟我妈交代哪。”
  除了正餐,我还给父亲准备了水果和牛奶。他习惯上午喝茶,所以就下午吃水果,苹果、香蕉、西瓜等,这样利于排便,晚上再喝奶。父亲有个“毛病”,无论吃水果还是喝牛奶,他都坚持跟我分开,他说他自己吃不了、喝不完,我知道他那是心疼我,所以每次我都分成两份儿,大的归他,小的归我,这样他就能安心“享用”了。
 
  穿
  临来以前,母亲给父亲收拾了一个包,里面装满了换洗衣服,甚至还有替换的鞋子。手术当天,护士来问我们带睡衣了没有?我看向母亲,母亲有些疑惑,她不明白带了好几身内衣内裤,为什么非要带睡衣?护士解释道,病人做了手术会很累,所以里面一定要穿纯棉的睡衣,既舒服又利于排汗。嘱咐我们赶紧把睡衣准备好,病人推走后她们要给床铺和睡衣消毒。我们急忙答应着,跑到外面给父亲买了两套睡衣。
  父亲术后第二天就被要求慢慢下床活动,并不再给输液体。父亲感觉有些疼,我们也怕他会发炎,就不停地问护士,怎么不给输液呢?护士说这得听医生的。周医生太忙,一直看不到他的身影,好不容易找到他,赶紧要求他给父亲输液,他却笑笑说,不用了,我们医院不赞成给病人用抗生素,要依靠病人自身的免疫力和抵抗力,所以要多活动、多喝水,再说,你父亲小手术,你看那些大手术都不怎么挂吊瓶,放心吧,几天就会好了。看着他匆匆离去,我们将信将疑,再看看其他的病友,除了刚刚手术的,似乎还真很少挂吊瓶的。同屋的那位大嫂说:“是这样。俺那时候也没给输,就让俺多活动,引流瓶挂了半个月呢。俺这次是化疗,必须挂吊瓶了。”
  父亲放下了思想包袱,开始坚持下地活动。那两天气温还比较低,睡衣却是半袖的,我担心他会着凉,就让他披件外套,他不听,直说不冷,还不住嘴地夸这睡衣好,舒服又暖和。其实我知道他这是高兴呢,高兴自己的孩子们都这么尽心。
  这身睡衣一直穿到出院,他就是不肯换,他说这是消毒过的,干净。
 
  住
  住院之初,父亲要做各种检查,等待结果,根据结果安排手术。弟弟就想在附近租间房子,这样一家人比较安心,怎奈,附近的房源太过紧张,直到父亲做手术,也没能租到房子。弟弟只好在附近的如家酒店订了间房,方便我们住宿。父亲因为不习惯跟女病人一个病房,也坚持出来住。手术后,父亲不能再离开医院了,我们留一人在医院陪护,其他人到酒店休息。
  术后第三天,大弟因为要出差,提前离开了,老公也因为假期已满,必须回到单位上班,医院里只留下我照顾父亲。好在父亲不需要输液,生活完全能够自理。我退掉了如家的房卡,搬到了医院。
  刚开始那两天,邻铺的那两位病人都出院了,这三人间的病房就变成了父亲的“单人”病房,白天陪父亲散步、说话聊天,晚上就和衣躺在旁边的病床上。按说,这病床是不允许陪护人员睡的,没人住的病床都用隔离罩罩着。凑巧的是,旁边的这位病人是市里的,因为没有安排手术,就跟医院请了假,回家去了。我问了问护士,她们说交5元钱可以在那里住一晚上,或者也可以租个垫子打地铺。我腰椎不好,怕万一犯了腰椎病没法照顾父亲,只能选择在病人的病床上将就。
  晚上并不敢深睡,生怕父亲有什么事情,为了提醒自己,便一直开着床头灯。夜里,父亲的呼噜打得山响,想来这些天来父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些日子也着实累了,现在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个安稳觉了。真的,从没有觉得他睡得那么香甜。尽管,我一直被他的呼噜声吵着,但是心里却非常甜蜜和幸福。
  最后那个晚上,旁边病床的病人来了。她明天安排手术,院方要求头天晚上必须住在医院。我没地儿睡了,只好又去了如家,却并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一早买好早饭赶到病房,父亲已经在那儿等着了。问他昨晚睡得好吗,没什么事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睡好,你不在,睡得不踏实。一句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的。
 
  行
  因为从手术第二天就不再输液,我的“工作重心”就是督促父亲下床活动。拔了输液器和导尿管,给父亲带上了引流瓶,从伤口处向外引流血水。因为刚刚带上不习惯,父亲总会忘记有个小瓶子的存在,起坐和翻身经常会碰到它,后来护士给换了玻璃瓶,并让父亲挎上了一个小布袋子,将引流瓶装进袋子里背着。这样,既不容易碰到瓶子,下床走路时也不会有坠痛的感觉了。
  记得父亲背着小袋子刚下床走路时,颇有些难为情地在袋子外面披了件衣服,说怕别人看见。待看到走廊里来来回回都是背着小袋子的人,才终于放下心来,表情也自然了许多。
  下午的时候,我会陪着他去外面走走。这家医院环境非常好,楼外到处是高大的树木和碧绿的草坪,还有一处小型的人造假山,从壁立的山石上端汩汩地倾泻着一幕水帘,水帘下有一长方形水池,水池四周栽植着各色美丽的花。草坪上有回廊,也有凉椅,供散步的人们坐下休息、谈天说地。如果不是病人们都身上背着小袋子,头上戴着各式的帽子(没有头发),步履沉滞,间有身着白衣或蓝衣的医务人员走过,你绝不会想到这里是一所医院。
  父亲缓缓地走着,他原本走路也有些不很灵便了,如今更显蹒跚。我一面搀着他,一面指给他看两旁的各色树木花草。有几棵丁香树正在灿然盛放,满树淡紫色的小花层层叠叠,在你的眼前延展开去,馥郁的香气只钻进你的鼻孔里来,痒痒的、酥酥的。父亲不由驻足看了会儿,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嘴里还嘟哝着:“丁香可是好东西啊。”看见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和秀丽端庄地法桐,父亲又是一番赞叹。我由衷地附和着父亲的赞叹,不由想起父亲刚来时那一脸愁苦和无助的模样,此时彼时,竟是人间天上!
 
  父亲出院已经半个月了,他的身体正在康复,精神也非常好。经过这场变故,我们全家都对生命、对生活、对家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和解读。这周小聚,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中饭,父亲含着泪花说:“这次生病让我看到了我有一群多么孝顺和懂事的孩子们,工作再忙、距离再远,也都第一时间赶来照顾我,我真是有福啊,知足啦。”小弟早已两眼通红,他连声说,只要你们健康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我大声地对着他们说着祝福和开心的话,却在心里默念道: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不管快乐还是痛苦,不管风雨还是阳光,让我们陪您一起走过。



文章评论

飞扬

姐姐,好温暖的文字! 一场虚惊,把全家人的爱凝聚到了一起。 陪父亲、陪家人一起走过,每一个日子都装满满登登的幸福! 祝福老父亲,祝福姐姐的一家人幸福永远!

~ 清风 ~

幸福的一家人!生病是人人都会经历的。而父亲的生病牵动一家人的心,说明你们家是多么地和睦多么地温暖多么地团结。这是多少人想求不知如何求的。父慈子孝,在雪的文字中,我真正体会了。[em]e163[/em]

魔界统帅

祝老人家身体安康、开心幸福!羡慕落雪姐。

飞燕迎春

真是孝顺的女儿!多幸福的一家人呀!祝闲云一家永远快乐安康!

闲云野鹤

生病住院吃住行,字里行间父女情,儿女尽孝人人敬,病房里也沐春风。[em]e163[/em]

且听风吟

祝福父亲从今后一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唯有经历才让人更懂得珍惜~~~[em]e178[/em] [em]e163[/em]

清香

祝伯伯健康长寿!行孝守护于膝前就是幸福!

、Simple ^。

很多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体会不到其中的艰辛,最后的最后,才会发现原来什么都敌不过亲人的健康。

自由风

云开月明举杯同庆时。我在远方共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