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

落雪有声

                                                                     (一)
  我这人尤其没有方向感。去商场买东西,去居民楼、办公楼……只要进了楼梯,立刻不辨东南西北,去过多少次都分不清。所以,如果有人向我问路,比如某某摊位,某某办公室或某某家,我至多能告诉人家,在最里面,在最外面,在左手边,在右手边。当然,自己家除外。楼里面如此,大街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凡是稍微陌生点的地方,总会晕头转向的。
  对我这样的人有个极贴切的称谓:路盲。可不是吗,只要出门,我就成了睁眼瞎。所以,那人才总会一脸坏笑地看我的笑话,意思是我得好好待他,否则……
  这次去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便受尽了他的窝囊气。平日在家轻车熟路的,没有他显摆的机会,出门就不一样了,他立刻显得神气起来,总对我指手画脚的,我心里这个郁闷啊。
  这不,我被拥挤的人流裹挟到进站台上,正举目四望不知该朝哪边迈步,他拖着行李在后面推我:“往南走,快点儿。”
  哪是南啊?我在心里嘟哝,脚下丝毫没有挪动。他对我的反应迟钝很不满,自己大踏步向前走着,嘴里兀自叨叨:“快走,快走,磨叽啥?!”
  车到杭州站,我头重脚轻地从出站口晃出来,茫然环顾整个候车大厅,不知儿子会在哪里等我们?他一面走,一面抬头扫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对我说:“儿子在那边。”
  “哪边?”我跌跌撞撞地跟着,毫无方向地到处搜索,没有任何发现,直到距离儿子不足十米,才发现原来他就在正前方。唉!真真郁闷!
  记得以前出门,经常是我们三人一排,亲亲密密地说着话,时间再往前推一点儿,我还会牵着儿子的小手。现在不行了,他们爷儿俩走在前面,低声议论着什么,兴高采烈,我跟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他们有时候会想起我,回头征求我的意见,我完全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一脸茫然,哪来什么意见?!他们便又兴高采烈地继续前行。每隔一段时间,他们还会一起停下,似乎有些无奈地等我,脸上挂着微笑。心中自是愤愤不平。
  第二天是儿子的毕业典礼。我们住的地方距学校不是太远,我们就跟儿子说好,在他们学校的校门口集合。自然是由那人一路引领着,拐弯,过人行横道,他说啥我听啥,很快到了校门口。
  那天正好是阴雨天。校门口有好多家长撑着伞,忙碌着在和自己的孩子合影。看着孩子们穿上学士服神气的样子,看着家长们脸上满意和满足的笑容,我们也被深深地感染了。儿子还没来。我焦急地等待着,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又望了望周遭遍布的高楼大厦,有些迷迷瞪瞪地问他:“你说这校门朝哪儿啊?”他看了看,斩钉截铁地回答:“朝南。”“哦,真气派。”我漫应着,心里庆幸道,幸亏他不是路盲。
  一会儿儿子来了,我们也准备合影,帮他穿学士服的当儿,我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他一遍:“儿子,你学校的校门朝哪儿?”
  “朝西啊,怎么啦?”
  “啊?”我愣了一下,然后指着那人,那人看着我,我们两个一起笑了起来。儿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瞪着我们:“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笑够了,才把刚才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儿子也笑了,他说,幸亏这是在自己国家,要是在外国,语言不通,还这么不辨方向,不走丢才怪。
  那一刻,他在我心里树立起来的高大形象,立刻委顿倒地。一直以为自己是路盲,一直低声下气地跟在他屁股后头,想不到他也不是明白人!哼,差点儿被他骗了!
                                                                 (二)
  因为儿子有许多事情要办,没工夫陪我们,我俩便自由活动,又担心儿子会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不敢跑远了,只好围着西湖瞎逛。这倒正合我意——路盲一个,走远了,被他丢了都不知道,嘿嘿。
  我们住的旅店就在西湖边上,非常方便。饶是如此,每次走到公路边,我依然不知道该左拐还是右拐。从地下通道出来,更是不知
刚才来自哪里,要去向何方。好在他还比较有爱心,一直不离不弃地陪着我。
  不远处是曲院风荷。前两次的杭州之行,都没能一睹它的风采,曾深以为憾,这次来正赶上荷花盛开,岂能错过?
  踏着曲曲弯弯、修砌整齐的林间石径,我们一步步走进了满池碧荷的怀抱。绿荫匝地的小径上贴着1月1日的彩色纸贴,隔几步远,是1月2日,再隔几步远,是1月3日……这是做什么用的呢?环顾四周,有许许多多的岔路小径,在草丛和林木间通向远方,却总是有一条路上始终贴着时间的标签。哦!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说,这是路标吧,顺着它指的方向走,肯定是最佳路线图!
  果不其然,一路风光旖旎。三步一景,两步一桥,处处荷塘,溪流潺潺。姿态各异的拱桥上、小溪边,到处是拍照的人们,长枪短炮,手机ipad,拍得忘我,拍得快乐。田田的荷叶间,玉立着一枝枝姿态各异的莲花,或粉或白,或开至荼蘼或正值怒放,在阳光下微微地颤动。中间夹杂着几茎莲蓬,傲然挺立。或许它们早已习惯了人头攒动和聚光灯的日子,分外淡定而从容,任由游人频频凝视、对焦。更有一位女士,因为想要拍出花瓣凝露的感觉,一手举着手机,一手不停地从下面的花盆里往花上撩水,觉得效果差不多了,赶紧聚焦,定格,连拍了好几张,然后又回看了效果,方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去。还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先生,举着专业的长焦镜头,一会儿弯腰,一会儿下蹲,一会儿伸出去,一会儿缩回来,仿佛要拍尽荷花的所有姿态,那份认真和敬业,令我频频回顾。
  走进一处张翼欲飞的亭子,眼前的景色更与别处不同,远山近水,一片迷蒙,满池的荷更加恣肆而张扬,那种“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感觉扑面而来。
  顺着路标下去,应该是郭庄。走了一段,突发奇想:不知路标外的小径会通去什么地方?这样想着,我们移步拐上更加幽深的密林小径。呈现在眼前的又是另外一幅景象,清幽、安静、纯粹、雅致。
  有丝竹之声隔空传来,悠扬清越,伴之而起的是婉转甜美的唱腔。循声望去,在一个凉亭里,有几位老人正聚精会神地学戏。老先生低头抚弄丝弦,轻挑慢捻;几位女士身穿旗袍,玉指轻舒,莲步微移,一板一眼地和着韵律歌唱,举手投足间透着曼妙妩媚。我不由看得痴了。
  再往前走,竟然回到了有路标的主路上去。又换了个小径走进去,眼前依然明媚新鲜,路的尽头跟另一景点相连。原来真的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尽管我们没有按路标走,依然可以走回到主景区,虽然绕了点儿弯路,但我们也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想想在生活中,许多时候又何尝不是如此,或许换个角度,你就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换个方向,你或许收获更多。所谓殊途同归,这中间也许有弯路,有冤枉路
,甚至会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但是,你却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最后,始终会达到你要去的地方。
                                                                  (三)
  那天上午沿湖边散步,信步走到了断桥。断桥上游人如织,拍照留念当然更是必修课。人们或幸福,或沉醉,或牵手偎依,或含情相对……摆出各种poss,拍完,又一路嬉笑打闹着远去了。不由得好奇,当他们满心欢喜地走上断桥,做着各种亲昵的动作时,是否有人会想起断桥上曾经发生的故事?是否会用心感受断桥内在的那份美?那千年等一回的白娘子若重游故地,是否还会等到她的许仙?是否会迷失在这满目繁华里?是否会找不到离去的方向?
       我仿佛看见满目迷茫的白素贞和许仙正倚栏远眺,玉面含霜,终因寻不到当年的半点影迹,满眼落寞地转身离去。沿着他们的脚步回溯,是曾经的凄恻缠绵,忠贞不渝;沿着游人的目光向前,是一湖山光水色,旖旎秀美。
  步下断桥,那人要去看武松墓,还说,武松可比白蛇真实得多了。想想也是,毕竟武松是真名实姓的英雄,尽管这里仅仅是一座衣冠冢,但还是能让人清晰地触摸到历史的脉络。
  还有风波亭。儿子提议带我们去看风波亭时,我们刚从欣赏西湖喷泉的人山人海里抽身出来。从热闹渐次走向寂静,就好像从现实走回过去,脚步逐渐变得缓慢和凝重。不多远,便看到它古色古香的身影,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尽管是晚上,空荡荡的亭子里暗沉寂寥,举目望去,依然能感受到它的威严和肃穆,就仿佛一位襟怀坦荡却郁郁不得志的老人在沉默凝思,心中油然而生敬慕和沧桑。
  于是想起岳王庙前跪着的秦桧。作为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奸臣,他被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设若当年没有秦桧一班奸佞小人,历史是否会改写?岳飞是否能实现他“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的宏图伟愿?耽于享乐、“只把杭州作汴州”的宋高宗,又是否记得父兄在北国受苦,是否愿意将他们迎回到自己身边?
  只是历史不容假设。当今天的人们,目光掠过“还我河山”的苍劲大字,伸手拍向秦桧耻辱的头颅,遥远的历史尘烟似乎又在眼前聚集、翻卷,胸中排山倒海,沟壑纵横,最终,归于一声长长的叹息。
       杭州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城,除了白蛇传的凄美爱情传说,最富有历史底蕴的便是南宋的都城了。不过,作为一座都城,它记载的却不是辉煌,更多的是屈辱和反抗。只是历史,从来都会做出自己最正确的选择。
 
  沿途还走马观花地看了西泠印社、中国美院、西湖博物馆等,从这些富有历史和学术气息的建筑前经过,心里总会泛起阵阵波澜。历史似乎从来不曾走远,它就在我们身边,伸手就能触摸到。那一方方久远的印章,一枚枚残缺的拓片,一页页娟秀的蝇头小楷,都仿佛智者先贤,正在用低沉的语调,缓缓地向你讲述着什么,如果你肯静下心来细听,你还能听到它们略带苍凉的喘息。  
                                                                         (四)
  第三天上午,儿子要去单位办理一些事情,我们不放心,想跟他一起去看看。儿子坚决反对,说他自己能解决,希望我们相信他,不要瞎操心。
  望着他略显稚嫩却挺拔的背影,不够有力但足够坚定的脚步,我知道,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是该任他飞翔的时候了。想起这段时间,我们的对立、争辩、纠结,不由慨叹,或许在孩子和父母之间,永远都有一条不能统一的认知,长大和长不大。
  临近毕业,因为未来的方向问题,我们经常弄得不欢而散。我希望他静下心来复习,专心考研。他却说我太教条,谁说只有考研一条路?他不想按我们规划的方向走,他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和生活方式。那你喜欢什么方式,我毫不相让,咄咄逼人。或许他知道跟我讲不通,或许他并不想跟我发生冲突,所以面对我的强硬态度,他并不解释,只说他有自己的打算,希望我不要过多干涉。
  可是这怎么能行?不给我明确的答复,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呢?一遍遍给他做工作,希望他可以采纳我的建议。儿子,你知道吗,我也年轻过,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也要知道,你现在的想法太幼稚、太不成熟;儿子,你知道吗,现在的就业压力有多大;儿子,你知道吗,必须要有一个高起点,才能找到好工作……一开始,他还坚持着隐忍不发,后来终于被我说烦了,不再跟我解释和辩驳,只是一味听着,再后来,干脆躲着我。难道是我错了吗?
  看到一篇文章。一个女孩儿不喜欢一成不变的上班生活,她希望可以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用兼职养活自己,她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她想要的。刚一毕业,她就跟父母说了自己的计划,没想到父母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她上路了,一边旅行,一边在网上接一些图片设计的活。刚开始,她觉得很幸福,可是刚过了两个月,她就厌倦了。没有固定收入的生存压力让她越来越焦虑,曾经的新鲜和刺激也不复存在。她突然好想家,好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她告诉父母,她想回去找工作,父母同意了。母亲说,累了就回来。这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在那一刻竟让她泪如雨下。
  原来她父母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来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等她自己明白,原来和孩子还可以这样沟通。想来我是太想把自己
的想法灌输给他了,却忽略了他的成长;而他虽羽翼未丰,偏又急于摆脱我的束缚。我们双方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问题,互不肯相让。或者我应该学学那对父母,给他时间和空间,叫他自己去发现和认知。
  后来他就找了现在的这份工作,他说他已经毕业,不希望再靠父母生活。他说他可能会改变方向,选择读研,也可能会一直工作下去,也可能还会有许多别的方向供他选择。他说不要总问以后有什么打算,他会安排好自己的生活。面对他的乐观、坚定和自信,我渐渐从莫名的焦虑中走出来,我想我应该选择相信他。
  在电话里,他声音轻快地说:“这个平台很适合我,我会飞速成长的,我也肯定会实现我的人生目标。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是啊,为什么不呢?既然找准了自己的方向,剩下的便只有飞翔!

文章评论

蓝色多瑙河

<放下>下集还没写呢!又出来<方向一>了?纯粹大热天的吊人胃口![em]e128[/em]

梅情梅义

姐姐,我也是路盲[em]e117[/em],并且东西方向不分。还有对数字超级不敏感,去超市买东西从来不记东西的价格,人家问起来某某东西多少钱买的,都不知道[em]e113[/em][em]e113[/em]

蓝色多瑙河

从上到下整篇一路读完,落雪姐一气呵成的长篇心语文章,有同为路痴的同感,有反侦查‘路痴’调侃的不由自主笑溢唇边,有对历史的慨叹,有西湖美景、游人如醉如痴的赞叹,更有为父母者那份对儿女“长不大”的深爱!祝贺落雪姐的儿子大学毕业,并走上新的工作岗位!预祝落雪的小鹰在广袤的蓝天中搏击风云,成长为雄鹰!

魔界统帅

呵呵,不重复不行啊,落雪姐,我也是路盲啊!但是姐姐的路盲却换来了让人羡慕的幸福。试看那个出门就能在你面前神气的人,他不正是你的眼睛,你的方向盘吗?祝姐一家人幸福安康,其乐融融。

芭蕉雨

时间真快,孩子们都毕业了!

飞燕迎春

我也是路盲!姐姐写的好多都感同身受!却写不出姐姐如此细腻的文笔。西湖也曾游过,跟着姐姐仿佛又重游了很多处著名景点。向姐姐学习!做一个勤奋的人,让生活留下更多美好印迹!

闲云野鹤

女人路盲好,乖乖的跟着走![em]e156[/em]

苦尽甘来

没有方向感,认识字呀,可以记景物标志,只要知道回家的路就行对吧,亲爱滴妹妹。

苦尽甘来

你走不丢的,你的那位他永远跟着你,保护你。

苦尽甘来

妹妹,我把你的名字加在日志《痕》里了,不会再忘记你,把你刻在俺心底。[em]e178[/em] [em]e179[/em] [em]e177[/em] [em]e163[/em]

秋叶

女人大多都是路盲,叶也不例外,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了那个人![em]e120[/em] 自从有了那个人,有些时候我们女人就变得弱智了,因为依赖,尤其出门在外,只要有那个人在,我们无论多大,都会像个小女生一样,只关左顾右盼,只管赏花观景,久而久之,我们不成路盲才怪[em]e128[/em]

秋叶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雪的儿子都已经毕业了,恭喜宝贝学业有成!叶一年以来很少上电脑,只是偶尔会用手机上一下,所以好久没来看望雪了,错过了好多美文。雪的小说和计时文学写的与古韵并美,自然流畅又清新唯美,还透着诙谐调皮,喜欢!问好雪,祝你及家人永远开心快乐幸福美满!

花落燕归

好久好久没来看你了,忘了我吗?[em]e113[/em] 闲云落雪,多么亲切的名字[em]e178[/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