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虬

         我问：哪里？ ­

         神说：在你闭合的眼睛里。 ­

         我问：为什么种在我的眼睛里？ ­

         神说：在你熟睡时，胡杨会帮你守望着她。 ­

         我问：我的眼睛说需要有不朽吗？ ­

         神说：你的眼睛已经透露了你的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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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胡杨了，那是沙质土地上不起眼的植物。小型的胡杨，如同侏儒，一副老迈的样子，仿佛永远也长不大；大型的胡杨，如同遭过雷劈，树冠与树干永远的不协调，仿佛那是一个喝醉了的园艺师的杰作。 ­

         认识胡杨时，我17岁，那天是我第一次随驼队去驮货。驼峰上放满了沙漠腹地人们的生活必需品，还有一个名叫胡杨的女老师。听说她那年20岁，是到于田地区教书的志愿者。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的眼就被灼伤了。一路上，眼前一片白，思维呆滞，即使走在黑夜里依旧感觉有阳光刺我眼睛。日后与她熟悉了，我曾和她谈起了此事，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脸红了，佯装愠怒并责怪我表面看着挺老实，其实心里也有小杂技。我经过了很长时间才搞清她为什么会愠怒，因为她怀疑我象书上写的那样，在与她套瓷儿。 ­

         我给胡杨牵着老驼，因为她总说害怕。其实骆驼是最温顺的动物，别看它个子大，在我们那里，就连小孩子也可以驾御它们。驼队很寂静，如果没有驼铃，你不会发觉自己在行走。用了两个夜晚，就到达胡杨所去的于田了。于田最德高望重的长者用最淳朴的礼节欢迎了她，因为她是去给那里传播文明的。在闭塞的沙漠腹地，文明绝对的重要于光明，没有光明，骆驼可以用嗅觉给我们带路，而如果没有文明，则我们走的路会毫无意义。在长者那靡靡的祝福语里，我仔细的注视了胡杨，她很谦逊，始终报以微笑，一一抚摩了那些邋遢的孩子们。我们该上路了，老驼蹒跚的走向了它最熟悉的路，我低头前行。“谢谢你，牵驼的小孩儿。”我头也不回的跑到了驼群里，狠狠的捶打了一头回望的老驼。 ­

         我们驼队有自己的航线，如同城市里的公交车。墨玉到阿克苏就是我们的线路。现在的探险者喜欢走这条路来完成穿越塔克拉马干，据说能穿越的人不多。我很嘲笑那些探险者，因为我有资格嘲笑他们，要知道，连我自己都不能数清，已经把塔克拉马干穿越多少次了。在这条路上，我最喜欢镜泊，位于阿克苏东南。喜欢这里，是因为这儿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胡杨林。喜欢胡杨，因为感觉亲切；感觉亲切，因为在于田有一个叫做胡杨的女老师。 ­

         再见胡杨，是在第二年的秋天，那时我19岁了。驼队经过于田时，她远远的就认出了我，“帮我牵驼的小孩儿！”她呼喊了我。我此时已经成为真正的赶驼的人了，“老师要捎东西吗？”“哈哈，我等你已经许多天了，估计你快到了。想告诉你，请你再来时帮我带支胡杨，我把它插在水瓶里。”“好吧。”原来胡杨老师也喜欢胡杨，其实如果我的头脑不木呐，早就应该猜到她喜欢了，没看人家的名字都叫胡杨吗？ ­

         再见胡杨，是在转年的春天，那时我20岁了。经过于田时我特意去找了胡杨老师，因为我答应送她一支胡杨。她很兴奋，连声说着谢谢，雀跃的象个孩子。我告诉她胡杨是沙漠里最神圣的东西，生命力顽强，可以存活千年而不死，死后屹立千年而不倒，倒后雄卧千年而不腐。胡杨老师掰着手指头计算着，不禁惊叹，说一支胡杨足以能见证世间的沧海桑田。 ­

         再见胡杨，是在那年秋天，那次是我第一次带驼队，在墨玉我们接到了转送胡杨的包裹和信件。一路没有歇息，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赶到了于田，为什么那么急，因为那是我第一次送信件，而且还是胡杨的。胡杨留我们在她的学校外歇息，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的接近课堂，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好的读书声。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老驼擤着鼻涕叫嚣着该上路了。我们告别了胡杨老师，当我刚要走进驼群的时候她叫住了我，“嗨！”她没有再叫我“牵驼的小孩儿。”我走近了她，“等到胡杨再发芽的时候，希望你能来，来送我出沙漠，我还坐你牵着的老驼。”“好吧！” ­

         再见胡杨，是在胡杨树发芽的季节，那时我21岁了。那次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牵着老驼穿越塔克拉马干，因为我答应了胡杨，要牵着老驼沿着她来时的路送她出沙漠。于田的那位长者，带着所有于田的孩子们送了她一程又一程。胡杨说感动的老驼都流泪了，我说“是”。其实老驼一直在流泪。 ­

         路上胡杨问我，说是不是沙漠的人都喜欢胡杨。我依然说是，并告诉她，喜欢胡杨是因为沙漠的长者们都说只要有胡杨在，沙漠的希望就不会干涸，每一棵胡杨都有自己的故事，它们是沙漠里真正的守望者，很象沙漠里生活的人们，所以沙漠的人都爱胡杨，爱胡杨等于爱我们的沙漠。 ­

         路上胡杨还问我，说我为什么不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她，凡是走出沙漠的人没有回来的。 ­

         接下来一路无语，只有驼铃发出的悲哑声音，在诉说着我们没有停下脚步，并且一直在前行。 ­

         其实对胡杨我本来是准备有礼物相送的，这份礼物我准备了三年，就是一块胡杨木雕刻的骆驼，骆驼上骑坐着一位汉族的小姑娘，驼峰前悬挂着小姑娘的干粮和一个鼓鼓的大书包。然而我最终也没有将礼物送出，很长的时间里我很懊恼自己。 ­

         好久不见了胡杨，仿佛那成片的胡杨林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为沙漠里出走了一位叫做胡杨的女老师。 ­

         再见胡杨，我先听到了她那美好的读书声，时间也是在胡杨树发芽的季节，只不过这个季节我已经22岁了。我们这次破例又休息在了学校的墙外。赶驼的人们闭目养神陶醉在那朗朗的读书声里。“嗨，给我牵驼的小孩儿，你不是说走出沙漠的人没有回来的吗？”我惊醒了，胡杨已经站在了我的眼前。“哈，胡杨老师，有东西捎吗？-----------等到秋天我来帮你在这里压上一片胡杨的枝条，你不是最喜欢胡杨吗。”老驼擤着鼻涕蹒跚上路了，在胡杨面前只留下不自然的我，扭捏的象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胡杨只是在笑，我红着脸跑了，追上驼队，狠狠的捶打了把我留下出丑的那匹老驼。 ­

         先前的礼物没有送出，是我的雕刻还没有完成，那里还欠缺一个牵驼的17岁的小男孩儿，他总眯缝着双眼，因为他的眼睛被一种刺眼的光芒灼伤了，那光芒如同黑夜里的霹雳，它的到来，使黑暗无处藏躲。 ­

         我记得说过要帮胡杨老师在她那里压上一片胡杨的枝条，其实早就应该帮她压了，因为沙漠的人都知道，只要胡杨在，希望就在。 ­

         期待着再见胡杨，那时或许我已经23岁了。希望永远有这种期待的心情，等我100岁的时候还会想着能够再见胡杨。果真到100岁时或许我的胆儿也大了，就直接问她曾经喜欢过那个给她牵驼的小男孩儿没有？并告诉她，那个小男孩儿很喜欢她，因为她是胡杨，是整个沙漠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