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眼镜
李眼镜是外号。其实,他有一个很大气的名字:树人。我们村是远近有名的文化村,村里不乏读书多的人。有人背后议论他居然和鲁迅先生同名,这就让大家感到情何以堪啊?那时村里戴眼镜的人很少,况且李树人是天生的高度近视,那眼镜片一圈一圈的很厚,像极了酒瓶底。因此,“李眼镜”的外号就非他莫属了。 按村里辈分,我是叫他哥的,尽管他比我大了近30岁。那时我刚上初一,李眼镜因为有些文化,又喜欢写写画画,就被学校聘去画揭批四人帮罪行的漫画。我经常看到他把白纸用图钉钉在墙上,认真而费劲地描画,架着一副厚厚眼镜片的鼻头几乎贴在了纸上。 记得一次开校会,贫农代表高四爷在会上教育我们这些学生,不要当“只专不红”的“小绵羊”,并顺口拿李眼镜做例子,说“李树人上学时,只顾埋头读书,把眼睛读得都戴上了二千泡的大肚子...... ”这话把全场都引得笑翻了。高四爷本来想说“戴上了二千度的大眼镜子”,由于不识字,又想转文,结果出了笑话。 那天,李眼镜有事请了假,不在现场,所以并不知此事。随后,一些调皮学生每每见到他,都会窃窃发笑,或者一起喊声:“二千泡的大肚子!”起初,李眼镜不明就里,可很快就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很是生气,便找高四爷吵了一架。那时正兴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得罪了贫农代表那还了得?因此,他被学校解除了工作,回到生产队劳动。 李眼镜回到生产队参加劳动,却又出了笑话。正是播种冬小麦的时候,队长让他套了驴去砘地。结果,把耩得横平竖直的麦畦斜着砘了一遍,这让队长大发雷霆,可拿他又没有办法,只好让他去拾粪。他背着粪筐,手持粪叉,沿着各条乡间小路寻觅牲口粪。有调皮学生故意捉弄他,就挖来胶泥和好了,做成饭碗大小的空罐,猛地摔在地上,像极了牛粪。然后,便“好心”地喊来李眼镜去拾。李眼镜一次能拾一筐头的“粪”,很有成就感,就对学生许愿:等年底挣了工分换成钱,一定买糖给大家吃。 生产队里的粪堆上,出现了许多的胶泥团子,队长哭笑不得,就再也不给他派活了。李眼镜也看得开,干脆就呆在家里读书看报。他是文革前老高中生,文化水平高,又喜欢书法绘画,还喜欢写作。他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尖锐”,写些小评论一类的文章投给报社,有一次居然发表了。这在村里引起一时的轰动,更让一直喜欢作文的我十分羡慕,便去他家请教写作方面的知识。 在他那低矮、潮湿的土坯房里,他虽然看不清我是谁,但熟悉我父亲,便对我侃侃而谈。我才知道,李眼镜其实是一个很有理想抱负的人,说话也挺幽默。那次拜访,让我受益匪浅。 后来,我因上学、工作离开了小村,但也时有他的消息。有年春节回家,我想自己写些春联。母亲说,你树人哥送来了他自己写的春联。 临走,母亲还硬是给了他5元钱。自那以后每逢春节,我都让父母去“买”树人的春联。其实,他的书法功底很深,走的是传统路子,还曾得到过在北京的一位族人书法家的指点。我想,如果不是高度近视,他的书画水平应该还会更高一些吧。 由于家庭成分和自身的原因,李眼镜一直没有结婚,却有一次罗曼蒂克的“爱情”。九十年代初期,李眼镜被一村小学请去当代课老师。那学校离家10多里,他眼睛不好,来回跑不方便,只能住校。学校里还有一位20出头的年轻漂亮女教师,也是外乡人。女老师很热心,主动帮他做饭,颇照顾他。每天下午一放学,校门一锁,就成了李眼镜和女老师的天下。绯闻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传出的。 对此事我原来并不知情。李眼镜丢了工作,没了饭碗,生活再一次陷入困境。他找到我父母,想请我和有关领导“通融通融”,企图重返自己喜欢的教师岗位。听了父母的话,我回家找到李眼镜了解情况。此时,李眼镜已经50岁出头了,身材矮小且驼背,眼镜片后的双眼如金鱼一般鼓凸。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真诚的告诉他,你爱情的事,我管不了,工作的事,我想试试看。不久,李眼镜又去当代课老师了,只不过换了一所离家近的学校。几年后,因学校老师裁员,李眼镜再次回到家中,干脆当了算卦先生。 去年,上级对原民办和代课老师落实待遇,李眼镜当然是受益者。偶然见到我,都会对我说些感谢的话,我笑笑说,我没有替你做什么,那是你自己有能力。今年初,我策划了一次大型书画展,可启动资金一时受阻。却有一天,李眼镜到单位办公室找我,开门见山地说,老弟在为我们这些书画爱好者义务做事,我也想为大展表达一下心意。说着,掏出1000元钱给我。那一刻,我发现他那张有些丑陋的脸,竟然好看了许多。
——(发表于宁夏《六盘人家》文学季刊2014年第4期) 沧州《无名文学》文学季刊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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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月明星稀
一个生不逢时的李眼睛!!有点像我远门的哥哥!!
花解语
我也想为大展(家)表达一下心意 挑了一粒沙子呀
随意的~风~~
读这些文字感觉就是生活在身边的那些人和事,亲切,感人!
海风
那个时代的人都很纯朴。读来让人感动。问好雅仕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