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丢车

一

在一个秋日的差旅途中，夕阳西下时溜达街头，一个卖花的小女子，推着一台自家改装的小小三轮车，车箱里是两只红色的塑料桶，很是干净，里面满满的花。“秋海棠，秋海棠…”她浅浅地吆喝着，不像生意人，倒像精致的小主在唤别人欣赏她的作品。

秋海棠花形多姿，叶色妖嫩柔媚，苍翠欲滴，有粉红、红、嫩黄和白色。白色的最多，像小家碧玉，放学回来，白裙子在晚风里。不但花很好看，叶也色彩丰富，缤纷的颜色，沁人的芬芳，使整个小三轮车厢都鲜活起来，我真是喜欢极了。不时，三五成群的人朝这边走来，还有的随意和她还价…几年了，她的轮廓依然是那样清晰。

她婆婆患病瘫痪在家需要料理，白天要照顾老人和孩子，只有傍晚才出来卖，赚点零钱补贴家用。她每次卖完四、五十枝花就回家，卖一枝花可以赚一元五毛。我远远地细细打量她，会说话的眼睛特别有神，得体的裙子，款式简约却不失时潮，一头乌黑的长发特柔顺，随风轻轻飘逸，一如她的性格，不是我们时常想象持家女子的沧桑与艰辛。那样的秋日黄昏，如此清淡的女子飘移在长长的街道，娴静地拨弄着淡雅的花儿，我一直不曾忘怀。
                                         
 
     二
     网络有篇转载率特高的文章《优雅地老去》，璀璨的色彩一直我心里挥之不去。文章说的是塔莎.杜朵，美国著名生活艺术家，一位可敬可亲的老奶奶，她生活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乡间，当她的孩子独立时，她已年近六旬，却孤身来到一座山丘，建造了一栋18世纪风格的乡间别墅，开始一个人真正的田园生活。

      分享她的故事，让我深深懂得，原来劳动是如此快乐，幸福这样简单，即使很老很老了，也可以这般优雅。塔莎奶奶的农庄是她用作画的版税买的，我们爱她种植的山茶花、紫丁香、薰衣草…好多日常用品都是自己做的。她创造出了梦幻花园与斑斓的生活，她与小动物们作伴，享受一耕一锄劳作的甜美，品味一点一滴生活的美妙，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展现了一份最为美好的人间生活。

在塔莎奶奶温柔的笔触下，美丽的画作被全世界人们所喜爱，对现代化生活的人们而言，她那种在大自然里徜徉的日子，简直就是个梦想，让人羡慕不已。这个优雅了一辈子的老人，她亲手为自己创建了一座世外桃源，耳边的一溪水声，放眼避不开的花香，再穿上自己亲手设计缝纫的复古裙装，怀抱大自然之美，荡漾在她缔造的童话世界里。即使90高龄，她仍照顾着自己的庄园，直至在她的庄园里，在儿女和朋友的陪伴下，戴着花镜，穿着自织的裙装，安祥离去。

我更爱塔莎布满皱纹的脸与素雅的衣衫，久久凝视照片里的她，每一条皱纹、每一丝微笑里都令人如沐春风，充满感动，要怎样的岁月与风霜才能勾勒出这样的线条与风采？褪去的是先天的美丽，增添的是天地的灵气与仁慈。


     三  
      初中时放暑假，常被表姐家的葡萄馋得心神不安。表姐比我大几岁，却比我懂事多了，爸妈常当面夸她是个听话、体贴人的好女孩，然后立马转过身看着我，好像我就是不听话、不体贴人一样。表哥表姐表弟唧唧喳喳一大群，夜晚，得帮家里清洗葡萄，将一串串成熟得发紫的整理好装在竹蓝里，第二天清晨姨妈赶早去集市卖。剩下的那些摸样不好看抑或是酸涩的才能自己吃，原来漂亮的都是要卖钱的。

  夜晚大伙就在平房顶上露宿，月光为帐，星星为灯，感觉自己就睡在天地之间，也像草叶上的一滴露水。到后半夜，露水浓了，裹身的毯子又凉又软，翻个身，贴着表姐的后背，听她喃喃的梦话，窃窃地笑。星星在耳边，垂垂欲落，满世界只剩下露水的清凉气息在流散。清晨下房顶，邻家瓦楞的蛛网也悬挂着露珠，亮晶晶的，在晨风里摇摇欲堕。

暑假很快过去，初秋早晨上学，穿过弯曲的田埂，一路蹚着露水去学校。我舍不得穿新买的凉鞋，就提着鞋去学校，一双小脚泡得嫩藕一般，脚丫子里有草屑和碎小的野花。到校了就去池塘边，洗掉脚上的草屑和野花，将一双被露水刷得格外好看的小脚插进凉鞋里。

参加工作后，在家和单位之间来回折返，闲时喜欢品读唐宋诗词，于美好的意境里穿梭，猛然才想起似乎好多年没见露水了。忙时只顾抬头赶路，闲时偶尔睡会懒觉，起床时草木上的露水已经遁形。以至以为，露水，是只下在童年的。当然，露水一直在下，下在童年，下在乡间…我多想在露水里养一个清凉的自己，晶莹剔透，无尘无染，让美好持续，一如少年时。

 

     四  
      每天上班要经过一座立交桥，一大早，桥下有很多人叫卖《潇湘晨报》《长沙晚报》的。有个奶奶分外显眼，她总是穿着一身黑衣，踏着一双没有帮的布鞋，伛偻的身子，蓬松着银发，挨台车挨个人地招呼：买一份吧，买一份吧，只要一元钱。这儿的人都亲切地称她“早晚娭毑”，因为她卖的是晨报和晚报，再就是早和晚两个时段她都在这里。其他卖报的只用早上功夫，有人没卖完的，她就接过来傍晚继续卖。遇上红灯等待，早晚娭毑就会呆在一辆辆车门边，将报纸高高扬起不停摇晃，但从不敲车门，目光里虽有呆滞，却流淌丝丝祈盼…

也许是当今弱势群体太多，也许是现代人感知逐渐麻木，抑或是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好多人都是理所当然地熟视无睹，也有的回复：没零钱，快走开，要开车了；我虽没有如此说过，开始也不时地买几份，但后来很少开车窗，免了搭理，其实这和前者“没有零钱”之类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好些天没见那位饱经风霜的早晚娭毑了。那天我去医院看一位病人，远远地见医院走廊里来回晃悠着忙碌却熟悉的背影，那不是早晚娭毑吗？！她正忙着给病床上一个40岁左右的男子喂饭、擦身。原来，早晚娭毑老伴早年先去，两个儿子都神智不清，常常相互厮打，娭毑卖报时得将他俩分开锁起来，病情严重时就住院缓和一下。足可见其生活的艰辛，我的心刹时被震撼…

这天，又看到了早晚娭毑穿梭在立交桥下，我摇下车窗，示意她过来，接过她怀抱的那一叠报纸，递过去200元钱就走了。其实，我这绝不是什么善举，只是因内心一时的触动，更多的是安抚自己的良知，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虚伪罢了。

面对生活在低层的一位老人，我心里有太多感慨，她乞求的眼神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冷漠可以筑起一层层屏障，阻隔你我，使人与人之间显格外遥远。人们哪怕掏出微不足道的一毛钱，也足以表明心存的善良和对老者的尊重。更重要的是让全社会感受同情弱者，帮扶他人的美德，让那些顽固了太多异于正常人的东西一层层地剥去。


       五
       这是一个春天，在下班的公交车上，窗外的樟树上掀动着碎金样的夕阳余辉。一个女子穿着暖色调的连衣裙，靠在窗边，静静地翻着手中的书，晚风掀起她的发际，留给外人一个静美的侧影。周围的喧嚣，于她，仿佛皆已化作尘埃，静静地落在低处，只有风过书页的声响，叫人细细地心动。心里惊叹，真是一个优雅的女子，如同浮世里安静的莲。

其实，我认识她，只是，此刻我不想去扰她。她是一名美术老师，住我家对面那栋楼。她喜欢文字，绘画，音乐也很有天赋的，常常凌晨五、六点就开始练美声唱法。她的文字不多，却都和家乡有关，我特感慨的是，那些峡谷里的小苗小草、豌豆花、云彩都在她的笔端鲜活起来，她心灵深处原来蕴藏那么多丰盛而美妙的风景，读来有别样的情韵，她就像峡谷里清幽的一朵兰花，幽然地绽放，可是那份清香和优雅却能传得很远很远。

很喜欢看她在阳台上作画，水墨江南是她的靓彩，执笔勾勒，浓淡素雅的意境，将无边的春意轻轻漾开。画中的小桥流水古道西风随她心情幻化，却又充盈着不知名的多彩神韵，有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和煦，花瓣落地却有声的轻盈，青丝砖瓦白日梦的惆怅。水墨丹青，那是她追随的梦。其实，她走出来就如一幅淡墨雅画，在我的眼前徐徐展开，犹似峡谷里的云雾一样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