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轻寒

 


        多年来我养成个习惯，总是在夜阑更深之后合上书，关了灯，躺在无边的暗夜里，放飞思绪的鸽子，到一个遥远的国度，做一次次或浪漫或感伤的漫游；如果是有雨的夜晚，我的心境会有一种发自骨髓的难以名状的愉悦和激动。听一夜梨花雨，卧一枕海棠梦；“此中与世暂相忘”、“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醒来门前已是“花落知多少”。

夜里听雨是一种境界。当喧嚣与尘埃把统治权交给静与净，躺在一团漆黑里，于味淡声稀处，尽显心体之本然。你可以想象你如盘古一样躺在地球的蛋壳里凝听宇宙的天籁之音，或是躺在时光的隧道里正滑向远古洪荒，或是坐在人烟稀少的岩台石畔静听蟋蟀的歌唱，然而你绝不应该躺在爱人的怀抱里，他会因心动或梦动而搅扰你此时此刻的超然情怀。

万籁此都寂，唯闻雨霖铃。我想每个人都会对雨夜睡眠有种诗意的体验。芦花被里，卧雨眠云，躲离了万丈红尘，及至“辰鸡初叫，昏鸦争噪，哪个不去红尘闹？”而雨天对人们却有种灵魂上的释放。那时候，夜雨沙沙地来了，先打着四下的果树林，跟着就急切地顺着房檐瓦椤淌泄下来，敲打着檐下的水桶瓦缸，脆生生地跌碎在院子的青石板上，声音时急时缓，时而细碎时而疏朗，一曲多么轻柔的催人入梦催我醒的天籁之音！我的他在“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温馨声中很快就“高枕上梦随蝶去”，猫咪也无比酣畅地蜷在我枕边，梦中咕噜咕噜地念着经。此时我悄悄地躲到一隅，独享倾心诉天籁，侧耳听雨声的妙趣，那是徜徉于山林泉石之间而尘世自息，意犹于图画诗书之内而俗气全消的绝妙境界。

 

古人云：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捡藏，冬雨宜饮酒。而尘世之人又有几多能拾起这份雅致？我周围的人无论春夏秋冬一遇上雨天便会兴致勃勃地聚在一起玩牌“垒长城”，其乐无穷，而我则永远喜欢听雨读书，偶尔也会像少年时代那样以疯子般的放纵去山中淋雨，但我最钟情的还是卧床听夜雨。

对我来说，每一场雨都是一首从天而降的浪漫的抒情诗。

淅淅沥沥，万缕千丝皆缠绵，那是一曲枫叶狄花秋瑟瑟的优美韵律，嘈嘈切切，是白乐天“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诗意化在雨夜里，冲刷着白昼的喧嚣与尘埃，使人远离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尘世浮华和世事纷扰，陶然于人与雨声的和谐境界。

静听夜雨，不论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斜风冷雨，还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知时好雨，落在我心上，都会溅起无数朵或悲或喜或善感或愉悦的诗意的水花。有多少世间的事理都是在雨夜幡然顿悟出来。所有的往事都刻在心里，所有的真情都给了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梦。磨破的双脚要不停地走，揉肿的双眼还得往前瞅。有苦要学会自己吃，有泪要学会自己擦，要学会像蝗虫一样成长如蜕，不断超越自我，面对人生的风雨，坦然自若，从容不迫。

这时候，蜷缩在自己的空间里，繁华隐退，夜雨又沙沙地飘来了，在琥珀色的梦境里，远远的，泊来如诗如幻的岁月，让我独自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