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苦瓜

    桌上放着一盘苦瓜：绿的片，红的油。绿的莹润，红的鲜艳，谁见了都要流口水。

    可是卡卡不吃。

    妈妈说，卡卡，吃点吧，下火！

卡卡说，不吃，就不吃！

妈妈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人吃起来。吃着吃着，妈妈就叹息起来。

卡卡说，妈妈，你别给我讲故事啦！

妈妈听卡卡这么一说，也不叹气了，呵呵地笑了起来：坏蛋儿子，怎么知道我要讲故事？

妈妈要讲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那是妈妈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一个人离得老远去上学。有多远呢？用爸爸的话说，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可是妈妈那时候没有车，得坐公共汽车去。先是走上十几里地的路程去公交车站，然后等啊等啊，等三小时一趟的公交车来了，大家一股脑儿挤上车，一路慢悠悠地晃啊晃啊，一晃就是俩仨钟头。每次到站的时候，妈妈总是流着口水从梦里惊醒过来，发一声癔症：这么快就到了？

因为不方便，妈妈很长时间都不回家一次。学校的伙食总是那么单调，于是，宿舍里的同学们每次回家，总要带很多好吃的来。饼干，蛋糕，五香榨菜，花生米，肉干，还有各种应时的蔬菜和水果。这些东西一到宿舍，就会被一个寝室的人围上，你吃一口，我拿一个，大家在开心的品尝中说说笑笑，别提多热闹了。

可是妈妈从来不去凑热闹。即便是拿东西的同学热情地招呼，妈妈也不吃。

因为妈妈很少拿东西到学校来。外婆那个时候虽然年轻，却是家里家外，还有村里的事情要忙，连每天回家都是到了天黑以后。妈妈想吃点什么，外婆总是说，小孩子家，吃饱饭就行，干嘛老挑嘴？这么一说，妈妈就不吭气了。

妈妈不想让外婆生气。可总不能老吃别人的呀。于是，妈妈就决定管住自己的嘴。

又是一个星期天。下午，寝室里回去的几个同学陆续来了。一个拿了自家做的馅饼，一个拿了一大罐红烧肉，最后来的春，带来了她姐姐炒的红油苦瓜。看到室友们都来了，妈妈找了个借口，就去了图书室。

妈妈走是走了，可是心里老惦记着一件事---------苦瓜什么味儿？真是苦的么？那么苦，干嘛还有人吃？坐在凳子上的妈妈心不在焉，强迫着自己看了俩小时的书，一直到了八点，才一个人回去了。

寝室的门虚掩着。开了门一看，只有春一个人在。春说：燕，你去了哪里呢？我都等你快一个多钟头了！

妈妈没有说她在图书室，反过来问春，怎么就你一个人在？

春说，她们都去操场上凉快啦。

妈妈说，你怎么不去？

春说，我等你啊。说着就起身去拿她那个大箱子。一兜红亮亮，绿莹莹的苦瓜片儿，静静的躺在一个罐头瓶里。

吃吧！春说：我专门给你留的！

妈妈说，谢谢你春，我不爱吃！

春一把拉过妈妈的胳膊，燕，我知道你要强，她们都不在，你快点吃！春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绿莹莹的瓜片儿，一直送到妈妈嘴边。

妈妈的眼泪差点就流了下来。她张开嘴，咬住了那片还透着温热的瓜片儿。入口一片香软，嚼起来却是脆生生的，带着辣味的苦味过后，却是淡淡的清甜。像什么？妈妈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特色的味道，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苦瓜。

妈妈说，春，你的苦瓜片儿真好吃！

春说，那我下次给你多带点！

整整一个夏天，妈妈都沉浸在春的苦瓜味道里。

天儿晴朗朗的，宿舍外面的冬青树还是那么绿。可是宿舍里一片沉默。

怎么了？

毕业的日子，伤心的日子！大家都在盼望毕业，可真正到了这一天，谁也快乐不起来。妈妈和春紧紧地拥抱着，流着眼泪说，不要忘了我！春说，你永远是我的小妹！

后来妈妈工作了。再后来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家的妈妈经常会在餐桌上呈上一盘红亮亮，绿莹莹的苦瓜。爸爸不爱吃，姐姐也不爱吃，卡卡更不吃。可是妈妈还是要做苦瓜，不屈不挠，尽管每次都是一个人寂寞地吃。

妈妈说，苦瓜好吃！说这话的时候，还老是说，不知道她嫁了什么人呢？然后就说，那个人可真有福气！

妈妈的苦瓜，卡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