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溽夏

正是暑期。如果站在旷地上，早上七点便能感受到阳光的热：从太阳升起那一刻，天地就像蒸笼一样，把人们的汗水汩汩的从身体各个部位蒸出来，刚用毛巾擦过，一分钟后便又出来；一天中是穿不得干净衣服的，不说灰尘，单是那汗水，就足以让你一天换几套了。

这样的天气，哪里去呢？

大人们没有办法，因为要工作，要养家，一早上起来便四面八方奔着岗位去了---------室内的还好，有空调降温；即便是没有空调，也有檐墙屋顶，免去了烈日当头；农田里的营生也好，大都是机械操作，即便是需要手工操作的施肥，除草，打药等零碎活计，也都趁了早晚两头快手快脚地做完；苦就苦了那些砌墙的，搬砖的，和灰的，电焊的，贴外墙瓷砖的，修路扫路的，，，，戴着厚厚的安全头盔，还必须是长衫长裤；他们或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或在尘土飞扬的道路工地，却无一不是顶着毒辣辣的太阳，汗如雨下----------每每看到这些人，我便止不住的钦佩：这样的苦都能吃，人生中还有什么事情是扛不过去的呢？

老人和孩子躲在屋里，空调一刻不停；要是突然出去一下，热烘烘的空气便打头罩来；再一进屋，冷气便倏倏地钻进毛孔里。这一热一冷，一冷一热，极容易生出病来；空调开得久了，屋子还会发闷，闷得叫人心慌-，慌得无处可置-------好不容易挨过了午后，老人和孩子商量着：出去透透气吧？

换好衣衫，带上扇子和凉开水，还有湿了水的毛巾。几个人出了门就急慌慌地走------不能不急呀，水泥巷子里太阳明光光的煞眼，皮肤好像有无数根小针细细地扎着，眼看这阿婆拿起了扇子遮脸，小孩儿把手也遮到额头上来。脚下随即生起一股热风，在裸露的腿上忽忽地扑闪。

好在公园不远。出了巷子过了桥，穿过一大片有点发蔫的草坪，就是那片树林了。隔着老远，小孩子呼哨一下就跑了过去；老两口远远望见那片树林，先松一口气，却按着性子不急不慢地走。待走到跟前，小孩子早已四仰八叉在石凳上躺下，头发湿漉漉的，亮晶晶的水珠正顺着脸颊往下流。

“啊哟，城城，看你慌的哟！”老太太赶紧拿出毛巾来，给孩子兜头兜脸地先盖上，再从下巴往上擦了几把。擦完了，才拿手在自己脸上一甩，就听见水珠落到地上“扑滋”地响。老头儿指着旁边的石凳子：“坐下先喘口气！”自己先坐了，要过毛巾来，面上也是亮晶晶的一片。

这当儿，老两口喘了口气，才拿起眼睛往四处望。原来早有十几个人在林中坐定，大都是一些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带着七八岁以下的三四个小孩儿。小孩子都是自来熟，只一小会城城便和他们玩到了一起；这老两口喘过气来，也站起身往那一大群人跟前去。原来不光有人，地下还放着一架电子琴，老头儿拿眼睛一瞭，居然是雅马哈PSR-S910，算是电子琴里面价格不菲的一款了，此刻正放在一个小矮桌上，旁边的三轮车上接着电源；另还有两只凳子，一只放着板胡，一只放着一副梆子。老头儿一下子来了劲：“怎么不开唱？”

“就唱，就唱！”人群中一个利落落的婶儿接过话来，脸上带着笑，眼睛却在老头儿身上上下一扫：“老哥也来两段？”

“嗬！”老头儿乐了：“你晓得我会唱？”

“嗬！”那婶儿也乐：“‘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你这两下一扫，我就晓得你是行家了。”说完往四周看了一圈：“大家说，是不？”

“可不是？”人们都笑了，一起哄起来：“老哥来两段！来两段！”说话当儿，操琴的操琴，板胡和梆子也被人拿到了手中。

老头儿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往中间一站，“陈驸马你休要性情急------------”

“好！”人群中响起一片喝彩声。

老头儿拉开架势，不急不慢地连唱带比划，只把一圈子看得直楞了眼；林子更加寂静：琴声，梆子声，以及老头儿字正腔圆的唱腔，一起在近乎静止的空气中回旋；激越高昂处，连头顶的树叶也被震动的悠悠打颤。

一曲唱罢，一群人啪啪地鼓起掌来，那利落落的婶儿更是一个劲地追问：“市剧团的吧？唱这么好？！”

老头儿笑笑，摇摇手；恰好有一股风过来，老头儿就势坐下：“先凉快会！”说着接过老太太的毛巾抹脸；人们也就各就各位，继续一个接一个地往下唱。整个公园静悄悄的，只听见氤氤袅袅的戏曲，从各个树叶子中间头出来，扑闪着明亮亮的阳光，从人们半闭着的眼睛和微微摇晃着的脑袋里，咝咝地沁入心脾。

渐渐地，太阳偏了西，树的影子浓而长了。一群人意犹未尽，却不得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阳光依旧燥热，风却在湿热的潮气里变得些微爽朗。公园的门口，留下一个个长长的背影。 老头儿不紧不慢，阿婆一只手拿扇子拍打着腿，一只手拖着孩子，那孩子头发依旧湿漉漉的，一边踢踢踏踏地走，一边扭过头来看看后面的几个孩子，喊：“明天还来玩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