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的故事之《我和奶奶》

夕辉树影

    从小时候起,奶奶就不喜欢我。不是我不乖不听话;而奶奶,也是我的亲奶奶。长大了才知道,不为别的,只因我是一个女孩儿。

那时我年纪小,不理解奶奶那辈人,“重男轻女”的封建意识有多深重,只知道奶奶特别喜欢哥哥和小弟。每当与人提起自己的两个小孙子,奶奶满脸的“沟壑”,顿时淌满了开心。可一看到我和两个姐姐,她那一汪汪笑意,便在瞬间干涸;尤其是看到我。

听姐姐们说,1953年,母亲生我时,上面已经有了一个哥哥和三个姐姐。其中一个小姐姐,因发高烧两岁时就夭折了。奶奶极想多要几个孙子,以壮大男丁队伍,光耀门楣。但她的“美梦”,皆因我的降临而宣告破灭。

我出生那天,漫天飞雪,奇冷无比。恰巧父亲出差,母亲又遇难产。助产士面对大出血的母亲,惶然不知所措。幸亏同院的邻居和父亲的同事,火速将母亲抬往医院抢救。早被遗忘的我,拼命号啕,以期引起家人的注意。

奶奶此时正为梦中的孙子变成一个丫头片子而沮丧不已,母亲又因生我险些遇难,便将一肚子气撒向了我:“哭哭,就知道哭,真是个丧门星!再哭,把你扔雪地里冻死!”

四岁的二姐闻听,立刻扑上来搂住我,保住了我一条“小命”。

现在想来,奶奶何尝是想冻死我,不过是发泄一下愤懑的情绪罢了。

如果不是“生不逢时”,我该有一个花儿叶儿般的漂亮名字。依照姐姐们“丽萍、晓萍、雁萍”的名字沿袭下来,我极有可能叫“翠萍”、“玉萍”、“雪萍”或“冬萍”……可当时算上病逝的姐姐,母亲已接连生了四个女儿,严重超出奶奶的心理极限。于是,奶奶让父亲给我取个男孩子的名字,祈盼下一个孩子能因此改变性别。就这样,一个丝毫不具女性色彩的“滨”字,成了我一生区别于他人的代号。

三年后,母亲果然生下了弟弟。但五兄妹中唯有我以单字冠名的奇怪现象,一度让我的小伙伴和同学误认我是“抱养”的,我因此对自己的身世也有过疑问。

50年代末60年代初,正是新中国建设初期,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家家户户孩子多,收入少,生活都很拮据,连普通的糖块儿,也只能在过年时才能品尝得到。

大院门口,常有卖糖稀的小贩频频吆喝,我和小弟每每馋得直咽口水,于是忍不住向奶奶要钱。叼着大烟袋的奶奶,见是不识相的我,一口回绝:“没钱!”便不再理我。

我不甘心,就怂恿小弟去要。小弟一张口,奶奶马上笑呵呵地从大襟衣服侧面口袋里掏出二分钱。看到小弟捏着一枚钢蹦儿从家里跑出来,我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拉着小弟就向大门口跑去。小贩接过钱,麻利地从外衣兜里掏出两根食指长的细竹棍儿,在胸前挂着的铁筒里,挑出一团儿姆指盖般大小、红乎乎、粘稠稠的糖稀,笑呵呵地递给我。我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将那两根沾着糖团的细棍儿,沿顺时针方向不停地搅动,直搅到糖稀由红变白,再均匀地分摊在两只细棍的顶端,将其中一只递给一旁早已等不及的小弟。我们姐弟俩便开始美滋滋的、慢慢的细品这舌尖上难得的“幸福”。

想想小时候,我还真是沾了不少小弟的光儿。

1961年,正读高一的哥哥,为了能填饱肚子,软磨硬泡参了军。奶奶想孙子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天念念叨叨,像着了魔。第二年,哥哥评上了“五好战士”。街道组织了学校的“红领巾们”,敲锣打鼓来送喜报。奶奶立刻精神起来,换上一件新衣服,在自家门前正襟危坐,得意地看着满院子齐刷刷的报喜队伍。当她从街道领导手中接过大孙子的立功喜报时,叼在嘴里的大烟袋也跟着一颤一颤地笑。那一刻,我看到了奶奶平时少见的开心和幸福。

依稀记得,无论爷爷健在,还是离世,家中一切都是奶奶说了算。父母的工资如数交她,一应开销均由奶奶定夺。母亲参加工作后,不管上班多忙,早晚两餐也是母亲来做。她17岁嫁入夫家,早已习惯了孝敬婆婆,专心家务,对奶奶恭顺有加。而父亲,则更是远近有名的大孝子。

在他们的熏陶下,我们兄弟姐妹们,对奶奶从来都唯命是从。奶奶不喜欢我,我想可能所有的奶奶都是这样;或者是我做得不够好,不招她待见。于是我暗暗努力,特别想让她高兴。

儿时的生活不比如今。那时,不仅居住的空间狭小,四十多户人家挤在一个大院里,只有两个自来水龙头;前后院各有一个旱厕共六个蹲位,高峰时如厕须排长队。人们常常一个月也难洗上一次澡,所以,有虱子相伴绝不是件奇怪的事。

奶奶人老眼花,看不见藏在“老头衫”睡衣的针脚缝里隐藏的“寄生虫”,一到晚上她就会奇痒难忍,睡不着觉。于是我自告奋勇为奶奶捉虱子。每一个肉眼难以看见的虱卵和成虫,都逃不过我雪亮的眼睛。白色的虱卵,会被我瞬间用两个姆指盖挤死;黑色的成虫,会被我眼疾手快地捉住,并迅速扔进奶奶住的炕头下,那烧得正旺的火炉里。听着炉火中传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奶奶布满皱纹的脸,高兴得如同盛开的菊花。我也为能博奶奶一笑而异常开心。

孙辈们慢慢长大,奶奶也越来越老了。她常常拿东忘西,一件事会问上很多遍,转眼就忘了。有时水烧干了,锅烧漏了,她还不知是自己所为。不得已,奶奶把管家的事交给了父母。

70年代初,父母走五七道路带着我和小弟,到朝阳北票山区插队落户。为使奶奶不受颠沛流离之苦,父亲决定把她留在叔叔家安度晚年。不想,与父母生活了一辈子的奶奶,与父亲离别仅半年多,就一病不起。虽然婶婶去世多年,但叔叔憨厚善良,堂姐持家有方,奶奶的生活起居,在他们的精心照顾下一如往常。我知道,奶奶的病,皆因思念儿孙所致。

当父亲带着我风尘仆仆从山区赶回,卧床多日的奶奶,竟能挣扎着,坐了起来。

眼前的奶奶,像一棵风摧霜打的枯树,全无当年的风采。枯井般的眼神里,再也读不出昔日的威严和强势,只有孩子般的无助与迷茫。这一瞬间,我有一种冲动,很想上前抱抱她,贴贴她的脸……可最终,我什么都沒做。

奶奶去世的消息,是父亲和我从沈阳回到乡下一个月后得知的。父亲知道奶奶来日不多,但又无法获准守到临终,只好责成叔叔代他尽孝。收到叔父报丧电报的那一刻,刚强的父亲双泪长流……长到17岁,我还是头一回见父亲流泪。

我很想用伤心的泪水,为奶奶送行。只是酝酿了半天,却没能如愿。

弹指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如今我也到了奶奶当年的岁数,也“荣升”为宝贝孙女的奶奶。看着花蕾般的小姑娘,如同一个小太阳,几个老人像行星一样,心甘情愿地围着她转,看不够,爱不够;虽说很辛苦,但却有着说不尽的开心和幸福。

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想起奶奶。如果不是那个年代浓厚的封建意识作祟,拥有三个花朵般孙女的老人家,该能享受多少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我贫瘠的童年岁月,也会因丰沛的亲情浇灌,而变得花艳草鲜……

    图片
                                                                                                            我、奶奶


文章评论

紫楼斋主

两张同期的照片,一对不同命运的奶奶。

晚霞

时代赋予女人不同的思想,想奶奶一生也是幸福的,因为儿孙的孝顺!姐姐如今更是幸福,因为有小太阳花!祝福姐姐,祝福小太阳花![em]e163[/em] [em]e178[/em]

在水一方

多灵气的小姑娘啊!真想抱抱![em]e112[/em]

老树

@{uin:287312737,nick:指尖上的执念} @{uin:406545978,nick:晚霞} @{uin:466798341,nick:风筝(淡网)} @{uin:627996645,nick:宁静致远} @{uin:1429395600,nick:猫科特困生} @{uin:317575440,nick:Tomorrow } [em]e163[/em][em]e163[/em][em]e163[/em]谢谢各位关注,问候秋安!

老树

@{uin:287312737,nick:指尖上的执念} 谢谢,问好![em]e160[/em]

依然

真是羡慕您,在那样的年代里还能珍藏下如此多可以用来追忆往昔岁月的老照片,太难能可贵![em]e178[/em][em]e178[/em][em]e178[/em]

远山

时代改变了人们的世界观,如果奶奶还健在,看到姐姐这样善良优秀,她也会改变的。祝福姐姐和小孙女![em]e163[/em][em]e163[/em][em]e163[/em]

紫丁香

姐姐用质朴的语言把真情流露在字里行间!秋天快乐!

风雪伊人

欣赏这被岁月沉淀下来的亲情记忆,特温馨!树姐姐真棒!!

==獨愛==

树姐写的真好,儿时的事记忆有新!

风雪伊人

姐姐那是文章前半部分的留评。读完全文我能感受到姐姐对奶奶的思念。感受童年少奶奶疼爱的遗憾。姐姐的经历换位思考,让你的亲亲孙女得到是幸福甜甜。

酷派-

树姐不要怪奶奶,要怪就怪封建思想,祝姐姐幸福

醉影花痕

中国绝大多数老人都是重男轻女的,像我也饱尝这滋味,可也终究不能像老树姐姐这样,把儿时的酸甜苦辣如此形象生动的讲出来![em]e179[/em][em]e178[/em]

大爱无声

那个时代的老人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无声的爷爷奶奶也是的。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们的思想也与时俱进,当今社会生男生女都一样,想想现在,老树姐姐的孙女就像家中的小太阳,而几位老人就像几大行星心甘情愿围着这颗小小的太阳转动,乐此不疲! 可见人的思想有了一质的飞跃!祝老树姐姐永远幸福快乐!